第一次穿西服

今生第一次穿西服是在34年前。

那一年，我20岁刚出头，年轻的心有着无限的向往和张力，常常感到压抑和不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躁动和莫名的忧伤。那一年，我刚刚迈入大学校门，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初次看到四层高的楼房，初次看到大型阅览室，初次看到男生和女生在一起讨论问题，甚至，学校大门口的石狮子、法国梧桐、火车嘶鸣，都令人激动不已。那一年，我第一次吃土豆炖牛肉，第一次吃菜花炒肉，第一次吃肉丸子，第一次到市中心的游泳池游泳，第一次睡上下铺，第一次公开谈论自己喜欢的女人。那一年，在北方的这座省会城市，瑟瑟寒风中，我生活的如痴如醉。那一年，我第一次加入大学的诗歌学会，第一次思考人生，第一次感受爱情，第一次思考文明，第一次向报刊投稿。

然而，最使我不能忘怀的是第一次穿西服。

实在记不清什么原因了，也记不清是谁率先提出的建议。我只记得，我们来自不同地区的四位同学，都是诗歌爱好者，一起约定冲破各种禁锢，穿西装革履上课。

我的西装是从人民商场购买的。当时，跑遍了整个省会城市，只此一家有西装，而且是背后开缝，双肩垫得老高的那种，而且只有一种颜色——灰色。其它三位同学的西服是找人定做的，颜色是深蓝。上衣背后没有开缝，双肩也不是垫得太高。记忆中，他们每人大约花费50元，我花费了70元左右。

之后，我们又一起购买了白色衬领（不是衬衣，是衣领子）和领带，同时，还购买了劣质的黑色皮鞋，以及鞋油和鞋刷子。一切准备就绪，我们计划在周一上午，一起穿出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教室。因为这个隆重的计划，我激动地失眠了。整整一个晚上，我想象着，我们四个人穿着西装革履的样子，想象着老师和同学们惊讶的样子。

当我们四个人西装革履，整齐地出现在课堂上；课后，一二一，招摇着走过学校时。整个学校几乎炸了窝。大家窃窃私语，侧目而视，有鄙夷不屑，但更多的是羡慕，尤其是女孩子们。我们成功了。我们的目标实现了。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我们有多年轻、多勇敢、多快乐、多豪迈、多自信、多可爱。

然而，最令人激动的是，我们四个人利用周末，一起在这个省会城市的大街上，整整齐齐并排走。我们简直是在“表演”，是在“示威”，是在“胡闹”。然而，就这样，我们悄悄地轰动了！

我们的“奇装异服”，似乎影响了整座城市，感染了许多群众，也招来了是是非非。有人对我们指指戳戳，有人对我们污言秽语，有人对我们吐口水，有人对我们指桑骂槐，有人向我们投掷垃圾、碎纸屑。尤其令人困惑和不安的是，背后，有人骂我们是卖国贼，有人骂我们是叛徒，有人骂我们是汉奸，有人骂我们是花花公子……

我们穿着西服，读着朦胧诗，念着ABC，生活在一座城市。我们成为他人心目中的“异类”，自己心目中英雄。我们不相信，一个真正强大的民族和文化，会被一身衣服束缚住，会被一些科技产品、一些节日改变了，会被一些理性观念征服了。文化和文明永远是融合，而不是抗拒。

如果你文明，在融合中，你自然会闪光。

如果你强大，在发展中，你自然会胜出。

如果你进步，在开放中，你自然会美丽。

封闭是恐惧，保守是气馁。2017.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