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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晚报

英子与修一

修一说:她于我而言,是最棒的女朋友

  食帖

  她觉得他越老越帅,他说她是最棒的女朋友

  英子觉得修一越老越帅了。这话是真的,不信看看他们年轻时的照片,年轻时的英子,虽不惊艳,笑容却明朗动人。 

  她是一家200年历史老字号酒铺的独生女,从小接受这样的教育:“女孩子不可以没有笑容。”“除了睡觉,其他时间都不要躺着。”

  在修一的心中,英子从未老过。

  “英子虽然八十多岁了,声音却一点不显老。我们去演讲时,英子说话大家都会听得很高兴,比我受欢迎。每个人都夸她可爱。”

  “她对我来说,是最棒的女朋友。” 

  修一,其实是个“怪人”。他吃饭必须用木勺,不爱拍照,上班随便,动不动就连续消失 10天,然后突然带着一份巨大的平面设计图纸回到你面前。在大多数建筑师为更有前景的都市规划努力时,他却把目光投向村庄、山野。他一生追求“不破坏自然环境,与自然相伴”的规划方式,和妻子一直住在这高藏寺新村,也是因为这是他亲手打造的街区,他害怕被破坏,必须亲自守护。 

  他几乎每天手写十封信,骑车去邮局寄出

  想来采访修一和英子的人不在少数,他一律拒绝,毫不婉转,他说:“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想好好地自己享用。”只有这一次,伏原导演手写了四封信,总算打动了修一。

  修一看似任性冷漠,实则比谁都珍惜朴实的情谊。他几乎每天都会手写10封信,再自己骑车去邮局寄出。写给谁呢?写给一些甚至没见过面的人。比如卖鱼的小伙子。那家鱼店是英子常去的,她从来不去便利店,只跟固定的“人”买东西。卖鱼的小伙子帮她挑出今天新到的“好料”后,取出了这两天收到的信件给她看。是修一寄给他的。

  修一在信上,手绘着英子最近用从这里买到的食材,做了哪些好吃的料理。他也会写一些感谢和鼓励的话,让他们继续加油。 

  除了被伏原导演的信说服,还有一封信,也打动了修一。就是那封来自佐贺县精神病院的信。医院希望请他帮忙规划新的建筑设施,让病人们能像个“人”一样地生活。 

  这看似甚至有些贸然的请求,修一却这样写了回信:

  “这对我来说,是一生一次的幸福工作。

  我拒绝一切谢礼和设计费用,

  请放心与我商谈细节。

  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他时而“任性”,她永远支持

  修一虽时而任性,对英子却是依赖的。

  做这家医院的新设施规划时,他也时常征求英子的意见:“要有杂树林,但不能和我们家一样,要更分散,你觉得可以吗?”

  英子的回答,永远是支持。不管是修一无偿接受项目委托,还是当年在他们最拮据时修一想买帆船,英子都是笑着说:“好,那我们想想办法吧。”

  看上去娇弱瘦小的英子,其实是更坚强的那个。

  是她的笑容,支撑着修一每一个“任性”的决定,让他得以一生从心。英子却说,修一教给了她一些更重要的事。“我总和他说,这个找人来做吧。他却坚持着自己能做的事,都要自己做。他说慢慢做,不用急,总会做好的。做的过程中,也总会有启发和收获。”

  他们说:看见、感受、惊奇的心最重要

  修一在他和英子合著的书《明天也是小春日和》里,引用过一句雷切尔·卡森的话:“看见、感受、惊奇的心才最重要。”

  与其思考,不如凝视。英子和修一学会的,是在慢慢劳作、随心感受的生活里,找回自己的赤子之心。

  然而年岁日增,有生的每一天都在倒数。修一和英子也无法避及这个问题:谁会先离开。英子说:“要说我有什么烦恼,那就只有一件事:要是我先走了,问题会很大。”

  修一似乎也同意:“我曾在66岁和68岁时开帆船去大溪地。我的大溪地朋友说,他们那边的人都会先决定好,死掉以后要去哪一颗星球。大家都喜欢浪漫的地方,像南十字星就很热门,一定挤得水泄不通,所以我打算去的是南十字星旁边的小星星。烧成炭的遗骨就请人撒到南太平洋的海里。英子好像也会随后跟来,真好。假如英子先不在了,我会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不知道会飞到哪里去。这方面我不要去想,也没有办法想。”

  话虽如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在纪录片拍摄过程中,修一真的先走了。那天上午,他照常在园子里做完农活,回屋午睡,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英子换上了黑色连衣裙,跪坐在修一身旁,脸上仍有笑容,只是笑中带泪。

  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她只是哽咽而坚定地对修一说:“放心,剩下的日子,我会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你在那边会孤独吧,别担心,我很快就来陪你,等着我。”

  有一种爱情,叫修一和英子。

  “风吹枯叶落,

  落叶生肥土,

  肥土丰香果,

  孜孜不倦,

  不紧不慢,

  人生似果实。” 

  所幸,修一在逝世前,已完成那份精神病院的委托项目。他画了一整套细致入微的设计图纸,在他的规划里,这间医院会有让病人自己动手做东西的手作坊,会种上四季不同的水果,当然,也会有散落栽种的杂树林。

  每一处设计,都是为了一件事:让那里的人们,获得生而为人的快乐与尊严,像“人”一样地生活。

  在后记中,导演伏原健之说:“整个拍摄期间,都没拍到什么‘精彩’片段。比较大的争执冲突什么的,都没有。但整理素材时我们发现,最珍贵的信息已经在里面了。”

  英子向已逝的修一做最后的告别时,摄影师的镜头久久地落在修一的脸上,一动不动,久得好像有一生那么长。

  拍摄逝者面部本是忌讳,但这一次,摄制组希望破例。当然,经过了英子的允许。

  他们想让人们看到,像修一这样度过一生的人,最后一刻的面容是怎样的美丽、温柔,或者说是,幸福。 (摘自“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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