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居笔记（3）

 

（1）一徒友谈词，张口是律。余曰，汝之所谓格律，乃谱也，亦低下之谱。词谱有二，音谱、律谱，前者是谓根本，后来仅形容而已。雅乐，清乐，燕乐，吾辈耳未曾受，神不得会，已失天份。若夫按律所作辞，古人之风情尚不逮，况牙慧乎？轻谈格律，真管窥词之门户矣！
（2）专一者皆当行圣手也，譬之杜工部於诗、柳屯田於词。而东坡集诗词书画成一身，此大家耶。故凡道诗词书画不得不提坡公，但每不以为圭镍。苏词上承北宋之慢调，下开南宋之豪放。后人述词之史，惟北柳南辛，而莫视苏。是坡公不专事，不遇时之故。
（3）多读古人书，能辨古人伪。诸家词话，颇有误词之源者，不谈燕乐。偶有识者，独不著述，何耶？或明知故避，一贯溯古，为雅其词矣；或似识非识，模糊成书，是一家之论耳；或力排诸述，固执己见，徒惹人争议也。此境象，安得文学之推进乎？
（4）诗源人类而生，自然以成，真挚後工。但劳体而歌，随口也，后来修裁，有形也。故诗之经过不自觉、自觉。
（5）读古人诗句，多相似处，或化用或暗合。偶翻《随园诗话》，得知黄纪有诗：“笔残芦并用，墨尽指同磨。”余有句略似：“困人诗句相兼去，忘指烟头一并烧。”是句去年夏日读书，不觉被烟头烫到而得。
（6）国之语系，关乎诗之声源也。或因时之前后，域之南北。世传寇莱公曾议语音之正僻，谓官话与京洛之异同。余颇有所感，就《词林正韵》言，余乡音漯河俗读‘雪xue’‘说sh.yue’属同韵；丫头娘家周口俗读‘黑xie’‘客qie’仍相附；更有岭南俗读‘儿yi’‘知ji’亦类也。故古人诗句，如陈子昂之《登幽州台歌》所叶‘者’‘下’之韵脚，要须以时域而辨，自通。
（7）余每荐徒友以《世说新语》，好诗词者，读之洞晓古人所用典，贤士之雅量。
（8）绘画於梵高，正如词之於柳永，皆癫狂之士，亦本色也。其《乐章集》二百余首，词体多达百三十五调，是谓开辟、推广慢调之力。夫知永流连于勾栏瓦肆，后有吊柳之传。又伶妓之所好、乡井之所爱，皆非当时主流之所属也，亦非永本来心情。凡八百余年后才被推崇。故专事者要须疯狂，耐得寂寞，亦不被名利所缚。
（9）人到痴呆真仿佛，诗成粗糙略交通。不知者无畏，深知者忌畏。十数种诗话读罢，始觉己有所畏，是我之短。
（10）李后主之金错刀，宋徽宗之瘦金体，秦桧之宋体字，余每以为书法别样之经典，使人欣赏而忘其事迹。
（11）“两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为求一字稳，耐得半宵寒。”真为诗之变态也，误以为诗皆神圣，而不解本来人间风物。
（12）夫诗词歌赋，古之经典也。追溯赋之盛大，莫不有汉。而不知汉赋徒有形容，糟粕矣。
（13）死读书者，譬之闭门觅句，多听累行才有活诗。余去年访《浮云诗草》，时有万里民，李浩朋，林海兰，道之偶得诗句：畏日楼头燕子稀。众赞，惟兰丫头觉失之稳妥，于是罢吟，不入集。
（14）余每以诗、酒、丫头为生平三爱，有贪书之癖。尝翻遍《词韵》、《词谱》，少时甚至阅尽《字典》。由是，或知古人词句所下字与今之异同，古人切韵之手法，僻字之旁音。如国学大师陈寅恪，‘恪’字音关乎客家话，始疑作人名亦不应读‘que’，客家话之入声，发不出此音。
（15）如何登得台面？昔人有道：要须状元才，英雄胆，城墙厚儿一张脸。”余谓，真为诗之法也。夫状元才者，当以博闻强记，通晓古今；英雄胆者，似牧之之《题乌江亭》诗，敢反常言真史；后者是谓能下俚俗之粗糙语，能言常人之未敢言，不屑辞藻，坚持自然。
（16）夫之变文、弹词、陶真、嘌唱、赚唱、诸宫调，尝百读不通，後从郭德纲相声中得知大抵。
（17）莫高藏经洞，每每不忍提及，徒使人沉痛。其盗失，真国家之劫也，然其发现，亦文化之幸哉。就诗、词、乐而言，《梵志稿》、《云谣集》、《唐曲谱》，于文学皆有新见。
（18）据《词刻自序》所述，板桥师从陆震，少学至中年，每欲焚尽前作。其论文道：“为文须千斟万酌，以求一是…乖隔晦拙，反走入荆棘丛中去，要不可以废改，是学人一片苦心也。”或曰：“吾愿少宽岁月以待之，必有屈曲达心，沉着痛快之妙。天下岂有速成而能好者乎？”余观燮词，不似其说。倒是不事雕琢，随手拈来。且多典故，关乎历代书画名家。其诗如同所述，有放翁习气，其词略得稼轩味道。词风似其描竹，瘦且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