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汉阳云梦猎苑初探

吴三元

一直以来，人们对云梦猎苑的地点、形态、规模等的认知“不尽人意”，没有取得相对确切的共识。但史籍记载、诗词文赋、考古发现，历史传说等，对云梦泽古汉阳区域的游猎活动，屡见不鲜。

《春秋左传·宣公四年》：初，若敖娶于䢵（同“郧”），生斗伯比。若敖卒，从其母畜于䢵，淫于䢵子之女，生子文焉。䢵夫人使弃诸梦中。虎乳之。䢵子田，见之，惧而归。夫人以告，遂使收之。楚人谓乳谷，谓虎于菟，故命（名）之曰斗谷于菟。以其女妻斗伯比。实为令尹子文。

上文是关于云梦泽“田猎”最早的史籍记载。“郧子田”，“田”就是田猎。郧子田猎“惧”见：“虎乳之（孩）”。这个遭外祖母遗弃、被虎乳养的小男孩，就是郧国公主与楚国王子斗伯比的私生子，“郧子”的外孙，后来成长为楚国著名的令尹斗子文。《道光安陆县志》据此将斗子文列为安陆36乡贤之首。斗子文春秋早期出生时，虎乳孩之地是“郧国云梦猎苑”。

“宣公四年”是公元前605年，楚庄王9年。“初”是指“过去、从前、当初”。《史记·楚世家》载：“二十七年（公元前763年），若敖卒，子熊坎立，是为霄敖。”楚大君若敖熊仪是楚国“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有为之君，在位27年卒。幼子斗伯比“从其母畜于䢵（郧）”，当是公元前763年以前生人，在母国“郧”长大。

《春秋左传》载，公元前664年（楚成王8年），“斗谷于菟（斗子文）为楚国令尹”；公元前637年（楚成王35年），“（斗）子文使子玉为令尹”；公元前633年（楚成王38年），“（斗）子文治兵”。

从时光轴上去考究，斗子文卒年当在公元前627年左右（公元前626年，楚太子商臣弑杀楚成王。），斗子文出生当在公元前710年左右，是时其父亲斗伯比当是50多岁的人了。故此，才有“淫于䢵子之女，生子文焉。䢵夫人使弃诸梦中。”

《春秋左传》载，公元前701年（楚武王40年）春天的一个夜晚，郧楚间生发“蒲骚之役”，是郧国的留名之载。郧国的主体范围在大富水（“蒲骚遗址”在大富水东岸，北纬30.011，东经113.385，海拔40.637-43.361米）、漳水、涢水、澴水等川泽之间，“古汉阳”（水北为阳）云梦泽北沿地域。

根据民间“龙生虎养凤遮荫”虎乳岩传说故事、好石桥高台商周遗址、战国云梦楚王宫遗址、战国晚期宋玉《高唐赋》、西汉早期司马相如《子虚赋》、安云公路（安陆城——云梦城）、鹿河、烟墩塆（云梦猎苑烽火台）、落楚塆（公元前506年楚昭王落乱郧邑之所）等地名所涵藏的历史故事等来论，郧国、楚国云梦猎苑当在涢水川泽以东，澴水川泽以西区域。古汉阳云梦猎苑，西周郧国（含春秋早期）时期的云梦猎场，在安陆古城至云梦好石桥高台遗址之间；春秋战国楚国时期的云梦猎苑，在安陆古城至云梦楚王城之间，且是一脉相承之渊源关系。

虎乳岩，民间传说是“虎乳孩”之地，故名。历史自然成因红石岩，位于涢水东岸，今湖北安陆市南城办事处石桥村。北纬31.122，东经113.401，岩上海拔48.37米，岩下海拔36.17米。

虎乳岩之南，涢水东岸鹿河南岸有好石桥高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云梦县博物馆《湖北云梦商周遗址调查简报》载：“好石桥遗址，相传为郧国行宫，位于义堂区（今义堂镇）好石桥张杨湾西側，滚子河（鹿河云梦县倒店乡段）通过遗址的北坡流入涢水。遗址为一长方形台地，高出河床7米，面积7万平方米，文化堆积层厚约4米，出土大量陶片，辨认器型物有：鬲、盆、豆、缸等。”

好石桥高台遗址之南，有楚王宫。考古发现，楚王城，位于涢水东岸云梦县城关镇，北纬31.013，东经113.455，海拔在28米至30米之间。考古发现楚王城为战国中期建筑物。有学者认为，楚王城是在楚宣王（公元前369年--公元前341年在位。）时期所建。

虎乳岩之北，涢水东岸有凤凰山、紫金山等，是安陆城所在地，是古汉阳云梦泽北沿唯一能够同战国宋玉《高唐赋》、西汉司马相如《子虚赋》所描写的景观相对应地域。也就是说，“高唐之台”在今安陆城，是“浮云楼”的前身。

战国后期宋玉《高唐赋》是追记随楚襄王（（公元前298年—公元前263年在位））游猎云梦猎苑所梦、所见、所闻、所叹、所感之“赋”。楚襄王是楚怀王出使秦国被扣留后，由齐国人质归国上位的，是年为公元前299年。楚怀王留置3年后客死秦国，楚国屡受秦国征伐。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率军占领楚国郢都，设南郡；攻下竟陵、安陆，沿楚制，置安陆县。楚襄王东逃到陈，古汉阳云梦猎苑自此归秦属地。因此，《高唐赋》所记20年时间属段就十分清晰；赋中所含有（感心动耳，回肠伤气；孤子寡妇，寒心酸鼻。长吏隳（duò，懒。）官，贤士失志；愁思无已，叹息垂泪。）的“愁绪哀怨”也就十分好理解。从赋中可见，在云梦猎苑有“高唐观台”，“遇天雨之新霁兮，观百谷之俱集。濞（bì，水来势。）汹汹其无声兮，溃（kuì，水去势。）淡淡而并入。滂（pāng，水散势。）洋洋而四施兮，蓊（wěng，水回势。）湛湛而弗上。长风至而波起兮，若丽山（土山）之孤亩（高起的田垄。）。势薄岸而相击兮，隘（川泽隘口，有两处，解放山与紫金山之间；凤凰山与金泉山之间。）交引而却会。崪中怒而特高兮，若浮海而望碣石。砾（lì，石头）磥磥而相摩兮，巆（hōng，形容巨大的声响。）震天之礚（kē）礚。巨石溺溺（水拍石岸的样子）之瀺灂（chán zé，水声。）兮，沫潼潼而高厉（水激溅的样子），水澹澹（dàn，水波纡缓的样子。）而盘纡（水漩涡流的样子）兮，洪波淫淫之溶。奔扬踊而相击兮，云兴声之霈霈。”故此，从安陆城周边的地理、自然来比对，“高唐观台”当在紫金山上，“浮云楼”前身，是唐州治、宋府治之“郡所”所在，是安陆城最早的建筑物，是安陆城的源头。

西汉早期司马相如《子虚赋》所述楚王在云梦猎苑游猎，其“南、东、北、西”四至有明确的表述。

“其南侧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tuó mí），案衍坛曼。缘似大江，限以巫山。”是指“云梦猎苑”的位置，在云梦泽古汉阳之地，云梦泽之北地，涢水川泽以东地域。其中“巫山”，按照宋玉《高唐赋》：“‘妾在巫山之阳（山南水北为阳），高丘之阻（大洪山余脉尽头高丘入于云梦泽水之中），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高庙），号曰朝云。”当是安陆辛榨乡高庙山，也就是“云梦巫山”。

“其东则有蕙圃，蘅兰芷若，芎藭菖蒲，江蓠蘼芜，诸柘巴苴。”是指安陆城紫金山、凤凰山以东浅丘地带。

“其北则有陰林：其树楩柟豫章，桂椒木兰，檗离朱杨，樝梨梬栗，橘柚芬芬；其上则有鹓鶵孔鸾，腾远射干。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其山则盘纡（山半腰的路）岪郁，隆崇嵂崒（lǜ zú，高峻）。岑崟（cén yín，高貌）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是指安陆城紫金山地域。

“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菱华，内隐钜（同“巨”）石白沙。其中则有神龟蛟鼍（tuó，鳄），玳瑁（龟）鳖鼋（yuán，爬行动物）。”是指安陆城西区域。其中，“激水推移”是指凤凰山和金泉山、紫金山与解放山峡口“旋流激水”。其地段沙地下沉埋有大量“阴沉木”，这是3800年以上树木遗存造化物。

在历史的时光轴上去考究，在基本没变的地形上去探寻，古汉阳郧国、楚国云梦猎苑，主体在云梦泽北沿涢水川泽以东地域，随云梦泽泽水逐渐退化，不断向南扩展。楚国云梦猎苑是从郧国云梦猎苑延续演化而来，好石桥高台，既是郧国行宫，也是楚国行宫，云梦楚王宫的前身。从楚王宫所居28米—30米的海拔高度来看，楚王宫所处地域在战国早期以前，处于云梦沼泽地貌。

现代“安云公路”的走向，对我们认识古汉阳云梦猎苑的区域范围是有启迪的。

安云公路，即“安陆城—安陆东十里铺—安陆子石桥—安陆李店—安陆新添铺—云梦魏店—云梦曾店—云梦城”之间的公路。笔者认为，“安云公路”是条古道，在鹿河和女儿港之间，是楚国云梦猎苑区内轴线大通道。

公路或者道路在人类发展历史上，是最具历史传承色彩的，生生不息，任劳任怨。生老病死是人类代际传承的根本规律；朝代更替是人类社会传承的根本规律；路，尤其是公路（大路）对人类社会的传承是永恒的。

安陆到云梦的316国道，是对解放初期修建的汉孟（湖北汉口—河南孟家楼）公路改造而来。《道光安陆县志》显示，“铺”是设有“驿站”的地方，只有“官道”才设有“驿站”。安陆民间有歌谣：“五里一店，十里一铺，三十里一烟袋（墩），六十里一花园（城市）”。安陆城周边有东十里铺（开发区十里社区），西十里铺（棠棣镇十里村）、北十里铺（府城光明社区），唯独没有南十里铺。徒步田野考察得知，“没有南十里铺”，就是没有建立“官道”。从历史的角度去考察，以前没有通道，缺乏传承的历史载体；从地理的角度去考量，虎乳岩山系以北与营盘山系以南平地（古云梦泽二级川泽）淤泥深厚，缺乏修路的必要；从现实的角度去审视，安云之间有通道，没有必要劳民伤财去营造。

安陆城南隔海子河有凤凰山、营盘山、李家兆山，是一脉相成的浅丘山体，此山脉南端在涢水东岸有孔家营（南城办事处杨林村，北纬31.132，东经113.402点位海拔44.84米；北纬31.122，东经113.402点位海拔38.47米。）。孔家营南向隔水相对的就是虎乳岩。孔家营和虎乳岩之间，历史上是安陆城古地南川泽（今冷水港）之入涢口。目前尚存断崖式12.27米高的红石岩（虎乳岩）告诉我们，此处断崖截面大体呈90度角，是长期风、霜、雨、雪，尤其是水涛拍岸、水流漩击而形成的，岩下是深潭。其成因和安陆古城北端紫金山（北纬31.266，东经113.686，古为德安府所在地，后为安陆粮机厂，今为东方佳园小区）北麓峭壁深潭，凤凰山北麓深潭连连是同曲、同工、同日月。故此，由云梦川泽，进而云梦沼泽，形成现今深厚淤泥带。也就有汉孟公路营盘山下四里棚平畈路段（今江夏大道），经常出现路基塌陷改道绕行的情况。

由是观之，现今“安云公路”，在春秋战国时期，是古汉阳楚国云梦猎苑内的主要通道。关想平先生在《云梦史略》一书中说，考古发现，楚王宫三面环水，只有东向一条陆路。东出指向就是云梦县曾店镇方向。古汉阳楚国云梦猎苑是以今“安云公路”为轴，在涢水以东、澴水以西区域，鹿河（入涢）、女儿港（入澴）在其间。

烟墩塆、落楚塆、夏家寨地名及地理位置，对我们认识古汉阳云梦猎苑的区域节点是有启迪的。

烟墩塆（北纬31.221，东经113.748），安陆市李店镇新建村二组，塆前临鹿河西岸高地有烟墩遗址（古烽火台），故名。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改田”时，有建筑砖石及坛坛罐罐出现。

落楚塆（北纬31.228，东经113.750），安陆市李店镇新建村三组，在烟墩塆近北山岗，传说是“一个楚王落乱在此歇（宿）了一个晚上”，故名。

夏家寨（北纬31.216，东经113.742），安陆市李店镇杨棚村十三组，商周遗址，湖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烟墩塆近南。

三塆相距在一公里左右，位于鹿河西岸。安云公路从烟墩遗址脚下经过。

烟墩古为烽火台（北纬31.218，东经113.750），坐落在鹿河西岸，是古汉阳楚国云梦猎苑传递信息之所。按照“三十里一烟袋（烟墩）”的民间传说推论，在澴水到涢水之间，楚王宫到烟墩遗址之地，应该有若干处的“烟墩”。司马相如《子虚赋》有“击灵鼓，起烽燧”，想必在“田猎”时，是“烽燧”四起，“灵鼓”声声的状态。

从落楚塆紧邻烟墩遗址来看，安云公路和楚国郧邑春秋战略大通道在此交汇。笔者在烟墩塆区间（徐家河总干渠杨棚管水段）作田野考察时，烟墩塆的老人们谈到有“汽路田”，对我们认识公路（大路）的历史传承是有启迪的。

“汽路田”就是“汽车路边的一块田”。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人的汽车到云梦去，就是从安花（安陆至孝昌花园）公路南向顺岗（今徐家河总干渠）在此过子石河（古为鹿河，云梦段为“磙子河”）。而这条顺岗南北而行的正是春秋郧邑战略大通道，说明这条几千年的大通道是一直存在着的。其走向主要有四个方向，一是北达“三关”（今广水市），出入中原；二是东出“穆陵关”（今麻城市），出入淮河地域；三是西北“随枣走廊”，出入南阳盆地；四是西南经虎乳岩、孔子晒书台、蒲骚台、雍澨，出入楚国郢都。

《春秋左传》记载，公元前506年，“柏举之役”（冬月十八日——冬月二十八日），吴军追击楚军入郢，行走的就是从“麻城柏举——伍家营——烟墩——虎乳岩——晒书台——蒲骚——雍澨——郢都”之道。其中，伍家营是伍子胥驻军之所，由“伍中营”、“伍前营”、“伍后营”组成；虎乳岩是“半渡而击”之地，是涢水东渡口，晒书台是西渡口。是年，楚昭王出郢都落乱“入云中”，“奔郧（郧邑）”，就是从好石桥入涢口至鹿河烟墩上岸，宿于落楚塆，在郧公斗辛兄弟的护送下，到达随（曾）国。行走的就是西北向“随枣走廊”之道。从徐家河总干渠夏家寨渡槽、一分干渠西南“压水管”通南城高庙来看，夏家寨是“随枣走廊文化带”陆路最南端。 

祥考战国宋玉《高唐赋》、西汉司马相如《子虚赋》，虽然各有侧重，但主题与地点是一致的，楚王在古汉阳云梦猎苑的游猎活动。唐代大诗人李白就是受其的影响，慕名从长江水道来到云梦泽古汉阳之地，“酒隐安陆，蹉跎十年”。

综上所述，古汉阳郧国猎苑当以安陆古城紫金山以南，以李家兆山和虎乳岩之间川泽为轴心，在今府城办事处和南城办事处的涢水川泽东岸。古汉阳楚国云梦猎苑主体位于涢水川泽以东，澴水川泽以西的鹿河、女儿港两岸。在今安陆市府城办事处、南城办事处、李店镇、陈店乡；云梦县城关镇、义堂镇、倒店乡、曾店镇；孝昌县花西乡、白沙镇等相关区间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