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行程记
（国立北平图书馆据据明钞本影印）
行在吏部验封清吏司员外郎臣陈诚
苑马寺清河监副 臣李暹
永乐十二年（1414）正月十三日巳时，出行。【凤麟按：《明史》卷三三二：“永乐十三年，陈诚自西域还，所经哈烈、撒马儿罕、别失八里、俺都淮、八答黑商、迭里迷、沙鹿海牙、赛蓝、渴石、养夷、火州、柳城、土鲁番、盐泽、哈密、达失干、卜花儿，凡十七国，悉详其山川、人物、风俗，为《使西域记》以献，以故中国得考焉。宣德七年，命李达抚谕西域，卜花儿亦与焉。”◎李达为中官，李暹为户部主事。陈诚为吏部员外郎，著有《陈竹山先生文集》二卷。此册中之《西域番国志》，在《文集》中则题《西域山川风物纪录》，乃进呈御览者，故与此本略异；又有《奉使西域往回纪行诗》，今录补。】由陕西行都司肃州卫城北门外，过涧水八九处，约行五里，度一大溪，北岸祭西域应祀之神，以求道途人马平安。祭毕，安营,住二日。【凤麟按：中缝有“独寤园稿”“淡泉书屋”字样。】
嘉峪关
十六日，晴。早起，向西行，约有七十里，至嘉峪山关近安营。【凤麟按：此句似当作“至嘉峪关，近山安营”。惜无别本参考。◎陈诚《宿嘉峪山》：朝离酒泉郡，暮宿嘉峪山。孤城枕山曲，突兀霄汉间。戍卒夜振铎，鸡鸣角声残。朔风抢白草，严霜冽朱颜。流沙远漠漠，野水空潺潺。借问经行人，相传古榆关。西游几万里，一去何时还？】
十七日，晴。过嘉峪关，关上一平冈，云即古之玉门关，又云榆关，未详孰是。关外沙碛茫然。约行十馀里，至大草滩沙河水边安营。
十八日，晴。早起，向西行，南北皆山。约行七十里，地名回回墓，有水草处安营。
十九日，晴，大风。明起，向西行约五十里，地名骟马城，安营。
二十日，晴。三更起，向西行约九十里，有古城一所。城南山下有夷人种田，城西有溪水北流，地名赤斤，安营。【凤麟按：《明史》卷三百三十：“赤斤蒙古卫，出嘉峪关西行二十里曰大草滩，又三十里曰黑山儿，又七十里曰回回墓，墓西四十里曰骟马城，并设墩台，置瞭卒。城西八十里即赤斤蒙古，汉敦煌郡地，晋属晋昌郡，唐属瓜州，元如之，属沙州路。”◎陈诚《经赤斤城》：晨起驾征鞍，行行天未晓。依稀见古城，四壁虚静悄。寂无鸡犬声，空有泉源绕。桑沧迁变多，车马经行少。往事巳悠悠，浮生胡扰扰。回头忆君亲，白云挂天眇。】
赤斤蒙古卫
二十一日，晴。四更起，向西北行。渡溪水，入平川，当道尽皆沙砾，四望空旷。约行百馀里，有古墙垣，地名魁里，安营。
二十二日，晴，大风。平明起，向西北行，道傍有达达账房。约行五十里，有古墙垣，地名王子庄，安营，住一日。
二十四日，晴。早起，向北行。途中有树，枝干似桑榆，而叶如银杏，名梧桐树。约行七十里，地名芦沟儿，安营。
二十五日，晴。早起，向北行。一路沙碛高低，四望空旷，惟南有山。约行一百馀里，有夷人种田处，富水草，地名卜隆吉，安营。住二日，大风。【凤麟按：《过卜隆吉河》（即华言浑河是也）：翩翩征旆涉流沙，一派浑河滚浪花。远塞深春无过雁，古台落日有栖鸦。匈奴远遁遗荒冢，汉使重来泛客槎。愿祝圣皇千万寿，诞敷声教及天涯。◎“吉”字《文集》误“古”。】
竹山先生文集
二十八日，晴。明起，过卜隆吉河，向西北行，入一平川，四望空旷，并无水草，惟黑石磷磷，沿途多死马骸骨。北有远山，白日极冷。约行百馀里，不得水，止路傍少憩一宿。【凤麟按：《过川谣》（古之瀚海是也）：昔时盘古开天地，四海八荒同一气。后人夷夏何由分，山岳不同风土异。自从奉使西入胡，胡地迥与中华殊。漠漠平沙连断磧，人烟草木无纤须。黑石磷磷穷远眺, 恍若空原经野烧。寒日凝煇铁色明, 朔风卷地龙鳞皱。五里十里无程期，远山近山相参差。行行自卯将及酉，我心载渴还载饥。杯泉杓水求不得，且向道旁少休息。马带征鞍卧软沙，人拥毡裘坐终夕。仰看斗柄昏建寅，离家已是秋复春。万里迢迢去乡国，寸心切切思君亲。君亲恩重何由补，丈夫壮节当勤苦。苏武边庭十九年，烨烨芳名重万古。◎返程又有《复过川》二首，其一：世事应如梦，胡川又复过。古今陈迹少，高下断崖多。识路寻遗骨，占风验老驼。夷人称瀚海，平地有烟波。其二：客行西域地，惟道此途艰。身世浮沉里，乾坤俯仰间。塞鸿飞不度，胡马去应还。幸托天恩重，滔滔似等闲。】
二十九日，晴。早起，向北行，约五十馀里，始尽平川。有小涧，冻冰处安营。凿冰煮水，以饮人马。
二月初一日，晴。早起，向西北行。一路沙碛高低，绝无水草。约行七十馀里，至小沟冻冰处安营。凿冰，得水饮马。
初二日，晴。早起，向北行。一路冈源高下，并无水草，亦无冻冰，人马不得饮食。约行五十里，至晚，于沙滩上空宿。
初三日，晴。早起，向北行，入山峡中，山粗恶，中道有小冰窟，不能周给。通行百五十里，有冰池及泉孔处，地名斡鲁海牙，安营。
初四日，晴。早起，向西行，四望空阔。约有五十馀里，有泉水一处，地名可敦卜刺，安营。【凤麟按：《可敦卜剌》（华言娘子泉）：有泉涓涓古道旁，一泓浅碧凝清香。流出荒源才咫尺，满地冻结琼瑶浆。疲马倦行日百里，饮之似觉甘如醴。匆匆不暇究泉源，但知马饱人欢喜。】
初五日，睛。平明起，向北行，山道崎岖，绝无水草。约行一百馀里，至晚，于山谷间安歇。
初六日，晴。早起，向北行。过一平川，渡一大溪，名畏兀儿河。溪南有古寺，名阿里忽思脱因。有夷人种田，好水草，系哈密大烟墩处。约行七十馀里，安营，住一日。
初八日，晴。早起，向西行，过一平川，约行一百三十里，方有水草，安营。哈密使人来接。【凤麟按：今新疆哈密市。其时为哈密卫，故遣人迎接。◎《哈密城》（古伊州之地）：此地何由见此城，伊州哈密竟谁名。荒村漠漠连天阔，众木欣欣向日荣。灵凤景星争快睹，壶浆箪食笑相迎。圣恩广阔沾遐迩，夷貊熙熙乐太平。】
初九日，晴。明起，向西北行，皆平川。约行九十里，至哈密城，东南果园边安营，住五日。【凤麟按：其地盛产哈密瓜。】
哈密瓜
十五日，晴。明早起，由哈密城东门外渡溪水，向西行，皆平川。约行有七十馀里，有人烟，好水草处安营。
十六日，晴。明起，向西行，有古城名腊竺，多人烟树木，败寺颓垣。【凤麟按：《蜡烛城》：孤城寥落倚荒村，多少人家半掩门。舆地久知归大汉，遗民空自说胡元。青青草绿生春涧，细细榆钱叠故垣。天气融和三月候，恍疑风景似中原。◎《文集》作“蜡烛”。】此处气候与中原相似。过城，通行九十馀里，好水草，安营。
十七日，晴。早起，向西北行，高低沙碛，绝无人烟，路径粗恶。约行九十馀里，略有水草处安营。
十八日，晴。早起，向西北行。上坡下坡，尽皆黑石。约五十馀里，地名探里，有少水草处安营。
十九日，晴。明早起，向西北行，入大川，绝无水草。午后至一沙滩，上有梧桐数株，云是一站，亦无水草。行至中宵，又到一处，有土屋数间、小水窟三二处、苦水一池，云是一站，人马难住。仍行，至二十日巳时分，又至一所，有土房一二处，小水窟二处，略饮人马。复行至一沙滩，有小泉孔三四处，少供人饮，于此少息。中夜复行，至二十一日巳时分，至一大草滩，旁有小山，山下有大泉，山上有土屋一所，地名赤亭。自十九日起入大川，行经二昼夜，约有五百里，方出此川。于此安营，住一日。
二十三日，晴。早起，向西行，中途有古城一处。约行九十里，有夷人账房处，地名必残，安营，住一日。
火焰山
二十五日，晴。早起，向西北行。道北山青红如火焰，名火焰山；【凤麟按：《火焰山》：一片青烟一片红，炎炎气焰欲烧空。春光未半浑如夏，谁道西方有祝融。】道南有沙冈，云皆风卷浮沙积起；中有溪河一派，名流沙河。【凤麟按：《流沙河》：桃李花开日载阳，流沙河浅水如汤。无端昨夜西风急，尽捲波涛上小岗。】约有九十里，至鲁陈城，【凤麟按：即今鄯善县克鲁沁镇。】于城西安营，住四日。【凤麟按：《鲁陈城》（即古之柳中县）：楚水秦川过几重，柳中城里遇春风。花凝红杏胭脂浅，酒压葡萄琥珀浓。古塞老山晴见雪，孤村僧舍暮闻钟。羌酋举首遵声教，万国车书一大同。】
高昌故城遗址
三月初一日，晴。明起，向西行，中道有小城，人烟甚富，好田园。约行五十馀里，至火州城。【凤麟按：在吐鲁番东三十里。陈诚《哈密火州城》（即古高昌之地）：高昌旧治月氏西，城郭萧条市肆稀。遗迹尚存唐制度，居民争睹汉官仪。梵宫零落留金像，神道荒凉卧石碑。征马不知风土异，隔花犹自向人嘶。】于城东南安营，住三日。
初五日，晴。明起，向西北行平川地，约有七十里，至土尔番城。【凤麟按：即今吐鲁番市。《土尔番城》：路出榆关几千程，诏书今到土番城。九重雨露沾夷狄，一统山河属大明。天上遥瞻黄道日，人间近识少微星。姓名不勒阴山石，愿积微勋照汗青。】于城东南安营，住一日。
吐鲁番市
初七日，晴。移营于城西三十里崖儿城边水草便处安营，住十七日。【凤麟按：《崖儿城》（古车师之地，后为交河县）：沙河二水自交流，天设危城水上头。断壁悬崖多险要，荒台废址几春秋。羌儿走马应辞苦，胡女逢人不解羞。使节直穷西域去，岸花堤草莫相留。】
交河古城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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