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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嘉』「皖南调研」到此风物清白(西溪南、棠樾、唐模、呈坎,2018/11/3-11/6)

按:

皖南调研刚回来的那个月,整理了照片、图纸,也在@诗雨 的督促下乖乖写了一篇记(《“短榻青油幕,低墙白板门”——<遗产旅游>研究生课程歙县调研之唐模》,嗯,我分到了唐模hhhh)。后来一直想等读完许承尧先生的诗集再整理全文,没想到这就读到了冬去春来,读到flag满身,《疑庵诗》成了一个梗。

原本想在开篇引用李白的“天清白露下,始觉秋风还”,结果动笔的时候已经“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现在……一周年了!我又能用这句了!QAQ(正色)翻开徽州的照片,我仍能感受到一种不慕不从的、清白的冷意。

时间拖了太久,很难写得一气呵成,我只能尽量把当时看到、记下、想过的片段,都真实地摆在这里。一部分是散文,另一部分其实是论文(所以如果看着看着突然无聊可以跳过……真的!)Orz我也没办法……直到今日,我对皖南依旧知之甚少,如有错处还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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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黛与清白」

与六宫姝色无关,粉黛二字,最初只是黑白。

按照古建史课本里的说法,高墙避风火,白垩防雨水,马头寓吉祥。粉墙黛瓦同时合乎自然与人事的法度,在徽州一府六县间蜿蜒生长。

但除去对建筑形制的必要观察,我走在徽州的时候,若不登楼或是上桥,便很少抬头。高墙与水皆可倒影,其间既有过往年岁的痕迹,也有新来的天光云影,我内心偶生的雀跃尚可如野草般依附于井栏;一抬头,青黑色的砖瓦就层层叠叠铺陈出瘦削而低压的悱恻,把谦谨按在人的眉宇之间——

天风缓缓过,竹海亦当俯首。

诗集的开篇多是少年习作,写山川之美,并壮游之志。而唐模人许承尧则写了首《中庭》(像个足不出户的闺秀),勾勒院落天井里的置石、池水、菖蒲和女萝,其言“清绝岂在多”,是时乃一方之风。

初到唐模,先走过的是新建的商业街和文化广场,尽头正对的是一片青田,低矮群山,年著名的檀干园和水街则隐藏在两侧河道的深处,水口与村落似乎无甚交集。新建建筑的迅速生长削弱了原有临溪而居的结构性布局,而日新月异的生活方式也让传统构筑的控制力愈见衰退,所以那时我并未怎样感动。直到天光渐渐暗下来,心境随之沉潜,才合上了这座古村平和的节奏与磊落的气量。

许承尧是末代翰林,晚年著有史志《歙县志》、笔记《歙事闲谭》和诗集《疑庵集》。如今这座村子仍然是他诗作中描绘的样子:天灯巷里的“短榻青油幕,低墙白板门”,小西湖的“秋老枫如锦,春初水满塘”,檀干园的“通烟巧缘榭,泼黛横压楣”——诗、景、人皆是如此,声华敛尽,语淡意丰。

若生于此地,一生未踏足黄山之外,或是历遍万水千山复又归来,似乎都是一样的。

天地山川,到此风物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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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

(→如果不想看太枯燥的东西,请跳过这四千字的一章,后面就都是散文啦~Yeah~)

初识“徽派建筑”是在本科三年级的建筑设计课上,赵老师带的传统民居设计,班上有一位同学做的徽州。我旁听过评图,所以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皖南、西南与华南都是我那时不敢触碰的东西,生怕因为没时间搭出完整的框架,而零散记住了什么不够客观的评价(然而→)

图1 徽州民居的典型印象(引自单德启《安徽民居》)

对我来说,中原是故乡,江南是寓所,二者之间或之外都是世界。研一的时候,有次诗雨问我,觉得徽州的建筑能代表传统民居吗——就像搜类似信息时经常会看到一个水墨马头墙的LOGO那样——我第一反应就是“游客角度来说,能啊”。或是旅游开发较早、宣传到位所致,这里似乎承载了一个油菜花田并粉墙黛瓦的、通识意义上的“乡愁”(时空记忆消失带来的精神和情感寄托载体的空缺[1]),让无数奔忙在四方的人盼望着到此安居。

当真如此吗?所以要来看看。

此行是《遗产旅游》的课程调研,先至西溪南,再转向棠樾和唐模,最后到呈坎。因为与课程相关,整个宿舍都在一起,蔡老师亲自带队,@栗子姐姐 也从天津过来陪着我。分别针对游客和居民的问卷(不是普通的问卷,基本上也得用访谈的形式去做)和访谈工作大多分给了队友们,我只需做些观察记录的闲事,就像一个游客。也正因如此,所记皆所历,虽然零散,却杂七杂八地生得分外葱茏。

黄山、天目山和白际山脉环绕四周,新安江及其支流回环全境的自然条件,历史上三次大规模南迁入徽和明清两代徽商发展等人文条件,使得徽州村落的形态的构成和演变规律具有相当的个性。其独特的选址、肌理与布局特点,风物、人居与文化记忆,既是构成地方景观风貌的要素,也是“乡愁”的源头。

图2 徽州古村落的山水结构(引自楼庆西《徽州乡土村落》)

徽州的村落肌理与山水的耦合关系,前人多有研究。不同的山水地形确定了村落形态的基形,也成为了村落的防御性屏障。四处村落各具特色,但都能将人工营造融于自然山水,成为富有生命力的景观系统。

图3 唐模、棠樾、西溪南、呈坎四村总平(改绘自google earth)

四村在选址、肌理与布局方面存在着一定共性:

图4 唐模、棠樾、西溪南、呈坎四村的选址布局特点(改绘自google earth)

· 选址上,水系纵横、丘陵密布的地貌特征影响下,枕山面水、以山水为界的村落选址(如图2蓝色箭头所示)。明代徽商发展带来对土地依赖程度的减弱,给了皖南村落聚族而居的条件,呈坎、棠樾、西溪南都能看出块状分部的聚落和交织的街巷空间,农田分部在外围,受到山水形态的限定。唐模将“筠溪”“上川”并为“檀干溪”,“众水归合”后成为村落发展线性根基。不同的山水地形确定了村落形态的基形,也成为了村落的防御性屏障。

· 肌理上,传统建筑与水关系密切——主街与水系平行(如图4红色箭头所示),建筑密集,公共建筑集中且形成广场空间(如图4红色圆圈所示);新建建筑相对分散,削弱了原有的肌理;祠堂和水口园林始终是特殊的存在。

· 布局上,建筑优先沿水系展开,同宗族的住宅分部在祠堂周围;牌坊、村口与水口形成进村的景观序列;随着人口的增长,聚落和农田从水边渐渐延伸至山脚下。

村落的风物、人居与文化记忆虽然看似收拢于生活空间的范围内,实际上也依然反映着其与周围山水林田湖草体系的密切关系。“可触及、可使用的地方物质载体”与“可观赏、可利用的区域空间环境”始终是相伴而生的。

表1 乡愁记忆要素与周围环境的关系、对景观风貌的影响

乡土社会中缓慢的风貌变化成为口耳相传的故事与传说,而快速的城镇化进程与旅游开发的商业化运作则使景观风貌演变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原住民更替的速度,故而“乡愁”的缺席远多于乡愁的重构。

· 载体的演变、破坏与隐匿:

呈坎的环秀桥始建于元代,明代重修,2013年6月洪水冲毁后再修。然而,从照片中可以看出,桥身结构虽然已经恢复,但由于桥下众川河水体的污染,以及桥对岸被划出核心景区外导致交通功能的减弱,环秀桥已经从村落的核心变为居民与游客领域之间的边缘地带,不再承担公共活动中心的作用。

图5 呈坎环秀桥

与此同时,原本环秀桥对于呈坎古村水口的呼应,以及对于远山“框景”的价值,也随着桥本身关注度的下降,而逐渐被人忽视。调研期间,桥上更多是写生的学生,学生们主要勾勒河两岸的建筑(对水乡的基本印象和表达范式),很少主动观察周边的山水关系(专注于单个场地的特点,或跳出身体可接触的范围边界);而写生者与游客占据本就不大的桥体空间后,居民也逐渐不在此聚集讨论家长里短和乡土传说,有关“环秀桥”的乡愁也就渐渐失去了原有的事件依托与空间价值。

我在环秀桥做测绘的时候没有想画大立面和总图,其实是桥上的窗框打动了我。一座桥而已,怎么能“环”秀呢?虽然故事里,桥名如此只是因为姑娘芳名如此,但只要你站上去向远看,就会由衷一种“框景”的冲动。仔细看就会知道,这座桥是有方向的,沿着水的来向,檐柱和金柱之间留出了一个凹空间做美人靠,再向上,有一道简单的窗。驻步于此,四面云山皆秀,流水至此而环。窗子非常高,如果在桥亭里,只能看到一点远山的边角,当时不远处的水坝上有个洗菜的大爷,我觉得品评人间事,他那个位置最好,于是到他旁边去拍照。如果环秀桥仍是一左一右的双亭,两侧的领域是融通的而非对立的,这个地方能够给人的印象,绝对不止是滨水古村落而已。

图6 环秀桥平面、立面测绘图
· 意义的消解与语境的改变:

需求和技术的迅速更新影响着村落的功能结构,地方意义也随之改变。过去西溪南村民渡过西溪,是靠一座窄窄的竹桥(类似的竹桥在其他村子也有)。因为桥面窄、水面宽,“过桥”成为了一项惊险刺激的活动,许多老人都把它当做同年的回忆,念念不忘,在访谈中向我们提起。

图7 徽州某村竹桥(引自楼庆西《徽州乡土村落》)

当平板水泥桥取代老式竹桥成为居民进村的最主要路径时,不再具备实用意义的竹桥反而成了游客们关注的重点。竹桥的使用主体变了,“渡西溪”的意义消失,其所影响到的景观轴线也从主线退居支线;并无历史渊源的水泥桥成为新的村口景观,对于大部分原住民来说,是一种不得不接受的妥协。

图8 西溪南村入口二桥比对

这种改变同样发生在村落与周边农田、村与村之间的关系上。徽州多山,少平地,村落与农田往往直接相邻,农田的空间范围远大于村落本身,田界也是村界;而水系则成为方向上的指引。故此,村村互通的道路往往由牌坊、旗亭、水口园林等一系列景观组成漫长的入口轴线,承载着从古至今人们探亲、送别的记忆。

例如棠樾的牌坊群与骢步亭、农田沿着水系展开,而唐模的同胞翰林坊、小西湖水口园林等公共景观也是顺着檀干溪引人的。这样的空间序列真实反映着聚落与周围山水林田湖草环境系统的关系,形成观景的轴线和文化记忆的脉络。

图9 棠樾公共空间(引自东南大学《上栋下宇》)

图10 棠樾入村序列(引自楼庆西《徽州乡土村落》)

图11 唐模入村序列(引自汪永平《唐模水街村》)

然而,随着旅游开发的不断深入,大量游客需要尽可能节约体力、第一时间到达“核心景区”,也需要大面积广场作为“集散地”,过去的入口序列不再能满足需求。旅游规划中通常会选择便于建大广场的地方,对原有公共空间进行改造。下图中可以看出,棠樾的入口停车场直接截断了原本村落的外环水系,使得核心祠堂成为了入口景观的第一个层次;而唐模的入口广场则取代了原有的许氏宗祠,过去入村的必经之地小西湖成为了主游线以外吸引力较弱的次级游线。

图12 棠樾、唐模的入口空间序列对比(底图引用见前)

游客对于“美”的追求与居民对于“真”的追求之间始终存在一种张力。一方面,旅游开发过程中,为了增强目的地的吸引力,往往“打造”一些能够承载游客乡愁的文化符号,在“筛选”和“彰显”的过程中很容易破坏居民眼中的记忆要素。另一方面,游客与居民的关注点不同,游客乡愁更注重单体的细节与泛化的气质,给出的往往是优美、安静等模糊的印象;而居民则而居民乡愁则更注重真实的环境与历史演变的过程,尤其关注环境污染和原真性问题。

表2 西溪南、唐模、呈坎居民与游客问卷中的典型性反馈

呈坎丰乐湖就是很典型的例子。作为2006年旅游开发时下挖农田打造的人工湖,其上设置了一系列造型优美的堤、岛、桥,环湖还规划了包括晒秋广场、一生无坎平台、特色民宿、非遗传承小院等一系列旅游景点。丰乐湖是呈坎游客“拍照打卡”的核心区域,游客对这里的评价很高,认为这是一个“反映徽州文化、承载古村落乡愁”的地方。而当地居民则对“毁田造湖”颇有微词,认为湖水切断了原有建筑和周边农田的关系;湖边为了封闭化管理而建造的墙体更是破坏了村落看山的视线、也为出行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在丰乐湖周边,游客乡愁的载体“湖、桥、堤、岛、台”覆盖了居民乡愁的载体“河、田、路、村”,也带来了旅游开发重构的乡愁与原住民记忆的矛盾。

图13 呈坎丰乐湖

游客最先感知到的往往是普适的价值,但对于村民们来说,记忆中的任何一件细琐小事都可能具备传承的意义。

有天傍晚,我们在西溪南一家民宿的房顶,不远处就是老堂屋,远眺能够看到葱茏的树木和起伏的檐角。我当时几乎是雀跃地在看,后来才想到,这曾经应该是一个非常普遍的视角——公建最高,过去每家每户应该都看得到的。

图14 老堂屋老照片(引自楼庆西《徽州乡土村落》,如今建筑、邻水侧墙体已修复)

图15 老堂屋旁绿绕亭及水池测绘

人们往往会被最精妙的某个单体吸引,即便强调了“整体风貌”,实质上的关注点也大多在集聚性的“使用空间”。但除此之外,可感知的事情还有很多。在画西溪南村口的测绘时,我原本勾了1:200的稿,画完觉得不够,又改成了1:100,因为发现这个空间之所以生动,是因为许许多多物质的、精神的意象交织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原有用来洗衣的台阶、邻里交流的石凳、交通的桥、游憩的亭固然重要,狭长的水系轴线,清晨和傍晚再次驻留的村民、不远处小庙里的炊烟、亭子框景的枫杨林和竹林、都是塑造它的一部分。

图16 西溪南村口枫杨林

图17 西溪南村口水圳测绘图

就在前天我还和诗雨又聊起“乡愁”,她言及功能与意义的关系中必须强调时间维度,没有长时间的群体的使用不可能形成意义。在这个层面它既是个人的,也是公共的,它生长和延续所需要的环境(不论是自然的还是人文的),就是“规划”的工作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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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风物」

调研团队拍合影的地方在唐模的一棵古银杏下。相比砖瓦,植物在“长久”与“生机”之间似乎找到了某种平衡,为“年岁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己身”的人们提供一种跨越时间的对话方式。

唐模始建于唐,汪氏以两株银杏的生长情况定村落选址,其中一株生机盎然,被视为吉兆,定居处以“宗汪”为号,题额“颍川世泽”,就是这里。汪氏之后吴姓迁入,在溪南留有“宗汪古井”,汪、吴、程为唐模早期三家大族。

明清之际,许姓落户唐模,日渐兴旺,渐渐发展出“一祠三厅”,即总平北侧黑色图块显示的许氏总祠及尚义堂、继善堂、骏惠堂三大支祠。清末许氏富商为满足母亲游览西湖之愿,在水口开挖小西湖,兼做农田灌溉使用,小西湖和祠堂在溪北成为村庄建筑聚集和游憩活动集中的焦点。

图18 唐模平面图(引自汪永平《唐模水街村》)

四周无近山(黄山余脉仅做远观),水系居中,唐模四周有着开阔的良田。在进村之前,和棠樾交接的地方,已经看到菜地、甘蔗地、乡土林带和竹林共同构成的皖南典型的农田景观。顺着银杏树继续南行,则是距建筑较近的菜地和远处的稻田。唐模人半农半商,如今随着时代发展农田逐渐减少,部分地区退耕还林,改种为竹,比例有所变化,但依然是“水-田-竹/林-山”的结构。路上能够看到有人挑着担子经过,竹筐里放着新挖的红薯。

图19 唐模与棠樾交接处的“甘蔗-乡土林-竹”

图20 唐模的“田-林/竹”,及挑担的村民
· 村口、水口的今与昔

在徽州古村落中,水口经过人工的补充,往往成为该村落的形胜之地。黟县碧山的水口是一座跨溪石桥,卢村是溪边茶亭,唐模则是小西湖的几组构筑以及旁边的“檀干园”。《诗经·国风·魏风》有“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的句子,水畔伐檀的意象既是田园生活的概括,也带着效先民之风、勤耕安守的勉励意味。

图21 唐模水口(引自汪永平《唐模水街村》)

按照过去入村的路径,顺着水走,先到沙堤亭。亭四方端正,三间周围廊,重檐三滴水歇山顶,鱼龙为脊,下悬铁马,制式很高。两处匾额“沙堤”“云路”,点出远望之景,古樟树下,三折的蜈蚣桥底,溪水与梦一并流入小村,两侧平畴沃野,停有安乐之思。所以既是路亭,也是诗亭。如今的主游线从潜唐公路中段直接南引,进村后西行不远就是现在的许氏宗祠,那种顺着田间小径逐花逐水而来的感觉没有了。游客鲜少会去到小西湖更东的地方,也就看不到“故家乔木识楩楠,水口浓郁写蔚蓝。更著红亭供眺听,行人错认百花潭”的风致了。

过亭至“同胞翰林”坊,便是小西湖檀干园。原有的结构、形制未变(查到唐模村许朝荣老先生手绘的檀干园复原图,与现状基本一致),但建筑经过经过修葺,给人的感觉已经焕然一新。堤与桥保留着过去古朴自然的做法,单体建筑的挑檐、廊柱的漆色则与江南园林更像了。最遗憾的是皖南水口园林与江南私家园林最大的不同——因周围环境开阔而得借山水林田之貌的特色,因为城镇的发展而无法复原了。整个小西湖外侧都有清淤堆起的土丘,茂植了复层植被,外向的视线被完全遮挡。

图22 小西湖老照片(引自汪永平《唐模水街村》)

湖中镜亭还是全园的中心,亭柱有楹联曰:“春桃露春浓,荷云夏净,桂风秋馥,梅雪冬妍,地僻历俱忘,四序且凭花事告;看紫霞西耸,飞布东横,天马南驰,灵金北倚,山深人不觉,全村同在画中居”。联中意境尚在——清晨天光云影相会,色叶植物映衬,当真是风景如画。

图23 小西湖镜亭现状

亭内有十八方名家碑刻,我在晚上五六点和早上八九点各来过一次,没有开门。一方面,园林风光在修整之后能够变得更“优美”而不是明珠蒙尘,我是由衷感到高兴的。但另一方面,任何快速的改变都会让原住民有一种疏离感,小西湖更像“园”了,却距离本地人的生活更远了。我不知过去这里有文人雅集的时候,是否与耕作的农民本就疏离,但现在,作为一座单独保护的园中园,她不会再成为村民闲来就逛逛的场所了。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另一条建园的初衷“三塘相连,宽亘十亩,灌田六十亩”得以保存。小西湖和檀干溪如今依旧是农田灌溉主要的用水来源。

·“水街”对比:浙南与皖南

高阳桥是溪上十左桥中唯一的廊桥。桥亭开三间,下有双石拱圈,很好玩儿它不是两侧开敞的,东侧是一面实墙和外部通道,成为秋树的背景,西侧门扇打开,正对喧闹的水街。

图24 高阳桥测绘图

唐模有“第一水街”之誉,又叫“水街村”,风景佳处似乎也正在高阳桥这一扇窗框出的位置。檀干溪穿村而过,先人匠心巧运,因势造形,以披檐做水街,延“十桥”之远。街北为许氏所居,街南为汪姓和吴姓,建筑邻水的截面加出高高低低的披檐,连贯成一条邻水的长廊,外设美人靠,下铺青砖,形成商店和村民休息的空间,至今仍然十分活跃。(为了给游客更多样的体验,旗袍巡游、挂红灯笼、晒秋等原本居民并不会进行的活动成为主体。虽然水街依旧生意盎然,但已非原有的景观风貌。走出核心区景后,水街仍然存在,但几乎失去了人气,檐柱外是非常安静的农田和远山。这样的改变对村落本身的发展是好是坏,尚无定论。)

图25 高阳桥内外

浙南的永嘉,岩头镇丽水街也是一条出名的水街,两条街对比起来还蛮有趣的。唐模的水街两侧是徽派建筑狭长而封闭的院落,外侧的披檐在结构上与院内其实是脱开的。水街下方就是当地人生活的入口,形成“水-公共街巷-院-后巷”的起伏。而丽水街其实可以看做浙南一带常见的骑廊轩的拓展,居住在上,商业在下,水街的廊柱还承载了二层出挑的居住建筑。而浙南的普通民居通常只有一进,丽水街背后的巷子其实才是生活中的主街。两条街不约而同都有便于观景的空间,丽水街没有桥亭,但有一处开敞的平台可以看到纵深的水线和远处的山体,也是街坊邻里交流的场地。

图26 唐模水街(上)与丽水水街(下)

再往西走还有一段水街,北行是“徽州老作坊”,原为许承尧的后花园“眠琴别圃”,临河短垣内的花园在建国后辟为国营茶厂,现在改为手工艺和特产的体验地,作为游览线路的终点。但其实村落没有什么终点和边界,每条街巷走进去都是各色的生活。

图27 唐模的鸡、牛、花与田

黄山传为轩辕皇帝的“栖真之地”,山水佳处愈发养人,淳朴的民风极具感染力,看着路上的鸡呀牛呀小花花什么的,一路走来步履都变得轻快了:)

访谈之间,言及记忆与改变,当地人说得最多的还是建筑保护中的限制问题。由于建筑风貌保护的要求,他们无法新建住宅,满足不了日渐增加的人口。然而游客再多,当地人依旧是生活的主题,是令古村“活着”的血液。开发者和设计师依然应该把脚步放慢、把态度放得更加虔诚,把根扎得更深。

访谈录音·西溪南的桥 来自承渊小筑 00:25

小西湖的一位许姓老爷爷在回忆过去的时候,一方面想到的是可见的建筑景观——西溪南如今已硬化的老木桥;另一方面,他怀念的是不可见的、逐渐淡化的习惯——一种循环再生的、尊重土地的、安居乐业的生活方式。

· 徽派建筑的尺度与微空间

此前我对徽派建筑是完全不了解的。苏州园林在老城之内,也多狭长的街巷,但就算如留园入口那样宛转幽深,D/H的比例也在1:3左右,也还算常见,且两侧的墙体以单层为主,最高不过二层;加上廊柱、月洞门、窗扇和小的植物组团,就更加细腻,柱径一般只有160,整体感觉还是轻盈的。

而徽州的风火墙往往很高,巷子极窄(呈坎我大致测了两组街巷,是1:10到1:12,十几米的高墙,以及除掉水圳不到一米的路宽),加上门窗上的砖叠涩出挑,人走在里面,仰头所见真的是一线天。

图28 徽州街巷

正因其窄,也方便做街亭,或者直接把披檐搭上对街的墙头。呈坎还有在路口建钟楼的做法——上层闻钟,底层行路。钟英楼如今已经不具备报时的功能,雨里檐下依然是村民们避雨、交谈的场所。

图29 呈坎钟英楼测绘图

图30 唐模常见的公共空间(街亭、石矶、披檐)

小巷里还会有防御性质的券门,有时门与门之间天光下落,有一种静谧幽邃中窥得天光的神圣感。

图31 券门

在这样的条件下,天井的设置、墙头的处理就显得尤为重要。由于楼层较高,柱径一般都在300以上,宗祠就尺度更大,可以做到400,或者为避雨而使用观感更为敦厚的石柱,很容易给人压抑之感,所以正厅多直接开敞,门扇窗扇都没有,柱外就是院落。天井会放置水缸或者水池,院内铺装留出排水的渠或口,收集檐下的雨水。

图32 天井

图33 呈坎建筑测绘(罗东舒祠、燕翼堂、下屋、许承尧故居;方柱为石柱,圆柱为木柱,大图可见)

初到徽州,我觉得这样的院落是很不宜居的,乃至对《安徽民居》一书前言(以及其他很多讲民居的书)中“亲切宜人”的描述生出极其强烈的质疑,觉得就算“道器相生”、重视宗法,也不该如此肃穆,连居住建筑都是宗祠的尺度和氛围,宗祠更是大得无以复加。

图34 罗东舒祠的石柱与木枋交接

但仔细想来,重商的聚落地狭人稠,本就有它原生的限制和特色。在这样的立地条件下,能够用天井、敞厅、平面布局很好地处理风、光、水的关系,最大程度地满足人居环境的要求,真的非常不易,也值得更深入的学习。不论是能直接扎根在真山真水之间,能用假山和花木修建园林山水,还是只能在青砖铺地中摆放花池和盆景,这些都是人居中的自然。《金太史文集》中的“垣既随庐,不得不峻;畏水易圯,涂百垩以雨,非能费材而饰也”自是一句质朴的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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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须似我」

私心里,还是想多讲一讲许承尧。在唐模读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和栗子姐姐说,啊,一听就是个很温柔的人。这样的判断非常主观、简直毫无道理,况且“承尧”的本意还是非常大气的(我昨天又去了趟钱钟书故居,看到“绳武堂”,“绳武”“承尧”“从周”真的都是大气又淳古的名字呀,尤其对我这种洛阳人来说,有着特别的感染力),但我就是在念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从心底生出温柔的感受,连带觉得他的字“际唐/霁塘”也十分温柔。

我用了半年多的时间才读完《疑庵集》,读到会心处常常一笑:呀,我当时看到、听到的也是这样的呢。

行路之际,他为家乡写过很多组诗。写自家小院的是《眠琴别圃花木诗二十四首》(“眠琴别圃”是他的宅园,典出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典雅”节,“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每首都以花木为题,分为梅、柳、桐、竹、桃、桂、棠棣、紫薇、柚、林檎(苹果)、蕉、槿、雏松、短柏、茉莉、莲、芍药、菊、藤、玉簪、海棠、牵牛、木芙蓉、大丽,组诗如册页,勾勒出一个小小院落的四时流转。他还写过《黄山杂诗二十首》和《忆七首》,七首的选题很有意思,忆檀干之北山、遁洄、檀干堤、檀干塘、檀干农、檀干祠和女儿素闻。累累情思,见于言外。

我是很喜欢小西湖镜亭的,尤其喜欢老照片里那个被农田包围、留一方清鉴的镜亭。许承尧应当也很喜欢,除了“万绿为天地”“坐久不闻香”以外,他还留下了“夜坐檀干公园环中亭”“与丹生、悦音夜游镜亭”里的“潺潺适小坐,静味喧中生”和“翻觉一泓幽,逾彼江湖明”。

如果亭在田中,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应当不是“夜坐”。但对于许承尧来说是。我到镜亭的时候天色也已经很晚了,流水和鸟鸣分外明晰,林木蓊郁,炊烟渐远,万事皆静。大约是1925年,许承尧先生曾在檀干公园之东辟地构亭曰“幽溆”,其西仍旧址架木,题曰“归来桴”,小序中言“甫成又将出游,不觉自笑,作此记之”。

——甫成又将出游,不觉自笑。

甲骨文和敦煌学的大家罗振玉曾经赠许承尧一副篆书七言联,上“平生所学今无负(陆游)”,下“宦路忘机即是禅(王禹偁)”。

许承尧先生这一生其实是颇为跌宕的。能在光绪甲午科举人后,毫不迟疑地回乡创办歙县最早的新学新安中学堂、紫阳师范学堂,还创设敬宗小学、端则女校,开安徽女子入学读书之先河,后续陇西幕僚生涯中也绝不迁就低头,即便是辞官回乡也还是收二百余卷藏经洞写本,以著述终老,几次重大决断,足见其学识和胆识。或许“温柔”二字只是因为浸润了皖南的山水,因为一个能为家乡兴办学堂、兴修水利、整理文献,又致力于战乱年间的古建和文献保护的人,心底一定有极细腻柔软的乡愁,不止是对唐模、歙县,也包含一脉相延的天下与苍生。

他在《紫阳师范学堂记》(“紫阳”是朱熹的号,徽州、苏杭一带紫阳书院众多,最出名的应该就是歙县的紫阳书院。许承尧办新学仍以紫阳为名,应有与古为新之意。)中讲到:“必先自进德,乃能进群德;必先自益智,乃能益群智,诸生勉之!吾昔为中校诸生告有三义:曰爱国,曰爱身,曰爱时。”爱国为先,爱身为本,然后爱时,至今读来仍觉振聋发聩。

《疑庵集》前,有三篇序。在吴孟复的序言中,有“既本家学,亦受师传,不复以……诸儒之学自局”的评价。古时候往往从笔记、书摘中定一个人的渊源。从了什么师,读了什么书,就得承什么道。可现在,似乎所有未曾出口示于人的文字都不足为凭,旁人看到的远比真心写来的更为重要似的,连带着存而不论、论而不议、议而不辩都成了一种怯懦。而许先生论诗,言曰“时代迁则言必有异。今古不相肖,要能自写其情者为佳;否则,假衣冠而饰言笑,命之曰‘优孟’”。他似乎在歌咏山川的诗上下了“地理”的功夫,以至于可以由诗入学。

陈序则有“弗觊人同,而人亦罕同之”“其心孤故其气静,好恶受之以正”的评价。许承尧有篇《读谭浏阳(嗣同)文集书后》写道:“今人之昏暗靡懦,坠闻见屏思虑者,千万矣。彼才英绝者,乃千而一、万而一也,而复倚于所激,率其愤心,欲雄万物而独立,一切惟吾意之所驱遣,欲持寸铁摧坚垒,一举手而夷荡积秽,以登清明。不遇则将郁郁茹志死,遇则以钢折、以鲁莽覆,受祸愈烈,而愚且懦者反从而垢辱之。麻生于蓬中,御冕服以游文身之国,吾诚为衰世人才之悲也!”大抵他们看法相似,陈序后来又写到“吾道不孤,君其起与其证之”,而许承尧那首“我有肝与胆,稜稜持示君。醉歌消日月,谈笑起风云”,或许可为此句作答。

汪序是情绪最沛的,虽也有类似“先生圭角虽敛,未尝以崖岸示人,而泾渭厘然,不稍假借”“始终不渝,肝胆炯然相照”的评价,但很大篇幅就像是一封书信。“每当梨云绕郭,赌唱提壶,春游之雅,实穷荒未有之胜也”,然“卒卒十余年,潦倒于干戈之际,虽尺素之通未间断,而燕市沽酒之约,期之三年,终成虚语。今又将近黄山矣(读到这我以为没了,颇有“今已亭亭如盖矣”的感怀,没想到还有哈哈哈哈→QAQ)。世乱日亟,此后远游不可必,而吾又以人事牵累,虑终无剡溪访戴之一日。后会茫茫,各自衰老。为序此编,取足相忆云尓。”所谓“远游不可必”,时艰事简,生死之外并无大事,“远路”寻常尓,“偕游”总是奢。

许承尧故居并不大,入口正对的并非厅堂,而是一个小天井和小书房。正厅要向左折行,敞厅正对白墙,前檐开敞,正厅无柱,堂堂相照,而一进之后就向内收敛,环以层楼,窗棂格和雀替都简单古雅。时光浸润下,庭院天井有种静肃之气,细节的字画陈设也节制而精当。

图35 许承尧故居的天井

我还没读《疑庵集》的时候,在正厅看到了他的自挽联:

“从容入世七秩余年,彼何人斯,亦曾奉手当代雄骏义烈君子;

慷慨留诗十有四卷,我为谁作,要自服膺古来沉博绝丽大文。”

室内还有左宗棠的题联“道洁秋霜文含春彩,藻嘉林府菽采中原”,但我更喜欢楹柱上他自拟的句子。说是“奉手”“服膺”,犹自“从容”“慷慨”。他自己的书房叫“晋魏隋唐四十卷写经楼”,一半是谦谨,另一半是自矜。

图36 镜亭旁许承尧的碑刻、许承尧故居正厅

李让眉在《聊聊许承尧》[2]中写过:

我曾见过他为黄宾虹一副山水小楷所作题跋。方方一张诗塘录了首古人诗,字秀而不媚,古而不拙,即使在我这个处女座的半吊子鉴赏者的眼里看去,也委实算是良品。上跋下画,相得益彰,字不压画,画不夺字。还有一副给友人汪恭题写的压边儿裱我更喜欢些,题跋语气很轻松,如絮絮闲话:“着墨不多而遐情逸致,翛然迹象之外,学南田即神似南田,竹坪先生神通不小,侠奇得之属为题记,庚辰承尧”。几句话间能看出亲近,更能看出这老头儿拈毫时隐隐然的自矜。

……

无偏嗜,故无嗜肖。这七个字说来容易,可真能做到还敢宣之于口的却还真不多。许承尧说了出来,而且也确实庶几做到了。不管他算是几流诗人,单为这一点,我便要喜欢了他。

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79134211/?author=1

确实如此,《疑庵集》前的《自序》“无偏嗜,故无偏肖。因时变迁,惟意所适,取足宣吾情,自娱悦耳。”寥寥数语,自有一种温润的魅力。放置文学史,他的诗不能算多好,但没有过分的偏爱也就没有乖张邪戾,是一种清守自控的雅正,而又出落得款款自然——极其难得,亦别有魅力。

文前有引用过他的几句诗,都是清新自然的,那是他山水田园诗作的部分,因为那是他心尖上的家乡。但这不是全貌。

他所有不可自抑的情绪似乎都给了国难时运,在“掉头偶不虞,云气咽满口”“打窗魑魅声呜呜,壁灯荧绿鸺鹠呼”“山阿独披发,得酒未能豪”“支拄倾危见肝胆,问谁磨剑倚崆峒?”这样的句子里,才能看到他应试一成便回乡兴学起社的少年意气,与辛亥革命后十年陇西幕僚生涯却难挽山河破碎的忧怀痛思。尽力过后,于“星星不我待,明镜秋霜色”之际,身归“晋魏隋唐四十卷写经楼”,收藏整理敦煌文书经卷,“网罗文物廿余年,笺勘辛勤力已劬”,同时修订地方文献,整理檀干园、小西湖水系,在西干山重修、新建披云亭、经藏寺、长庆塔、漱芳楼等景观,造福桑梓。

徽州民宅有时会压一块“山海镇”,寓意“我家如山海,它伤我无妨”。在这里待上几天,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这些藏在绵绵山水中的小小村落里的小小人家竟能以“山海”自比。

偶然开眼处,一院一物华。

图37 呈坎下屋巷

皖南的山水人居也给我这样的感觉。粉墙黛瓦,青田白水,只在关键处雕琢一二。如同一位清癯的故人,只在回首时堪一望盈盈眉眼。

- END -

附:《疑庵诗》摘录

“大蔀森千网,微躯贱一毛。山阿独披发,得酒未能豪。”(《匝地四首》)

“积雪在庭户,寒空见暮云。端居知有我,远道忽思君。”(《寄钟子年》)

“雨过群蝉作,野田蛙更喧。萤光凉自警,星意远成尊。短榻青油幕,低墙白板门。此中能避暑,客至欲何论?”(《雨过》)

“人必欲自戕,挽臂难制止。盗必欲加刃,哀呼亦徒尓。眼明独旁观,可痛宁前史?骄昏挟厉气,儿戏诡自喜。”(《可痛》)

“秋老枫如锦,春初水满塘。”(《寄蔚文、艮峰四首》)

“一带红墙蜿蜿来,水唇山腹起层台。此中坐卧堪消夏,掬取钱塘作酒杯。”“不如溯洄清江浒,饱看青山缓缓归。”“不数餐餐足鱼稻,最佳云水日相濡。”“渐上渐惊云水瘦,棱棱石齿有悬滩。”“水悍峰廉清到骨,固应拂袖绝人间。”“天都此去深如海,随凿一庵皆古春。”“呼灯买酒泊严州,处处螺鬟宿雨收。”(《由杭归歙途中杂诗五十五首》)

“坦然不自持,万卷满而溢。”(《读郑子尹/巢经诗/江弢叔/伏敔堂诗书其后四首》)

“君言春水生,湖光滟如酒。盛夏犹浓荫,缘堤满榆柳。行行不逢人,鱼鸟尽堪友。”(《寄汪鞠卣六首》)

“煮茗花香静,温书日影迟。”(《坐潜德堂偶成二首》)

“此中多宿鸟,动荡久相忘。”(《秋后杂诗四首》)

“江潮撼枕梦先秋。”(《寄何梅生二首》)

“偶然生欢喜,灯下细字题。”(《偶书五首》)

“…风味甘在野。…婆娑到灯下。…此意当语谁?开门见霜月。”(《再赋瓶菊二首》)

“疏疏灯火围苍翠”“渐有轻岚起水湄”(《新安江杂诗五首(四、五)》)

“担灯痛饮酒,倚醉浪题诗。”(《得明清同乡人遗墨分装之……二十首》)

“细领荒寒味,频来妩媚书。”(《答剑平生故都》)

“陈陈小闻见,琐琐闲言词。”(《晓枕杂诗八首》)

“我要岚光落吾掌,不教黛雨压眉端。”(《消夏杂诗十四首》)

“久涸怀人泪,仍枯出世心。”(《甲申除岁》)

“我有肝与胆,棱棱持示君。醉歌消日月,谈笑起风云。”(《我有四章》)

注:

[1] 乡愁是一种在城市化和经济发展过程中,人们在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满足后产生的文化和精神层面的需求和情感,是一种对远离或生活中的家乡、过去时间片段的回忆和思念。目前提出的乡愁概念内涵有明显的时间和文化属性。某些承载这些属性的信息载体(如具有自然、历史和文化印记的地理环境、城市空间、建筑形式、文化符号、传统活动等)具有寄托乡愁的功能(徐宁宁. 古镇旅游游客和居民乡愁研究[D]. 浙江工商大学, 2018. 95)。

小组课程调研中的“乡愁”概念延用学界共识,即时空记忆消失带来的精神和情感寄托载体的空缺。需要强调的是,由于城镇化的不断发展,村落景观风貌的消逝几乎是不可逆的,只能控制和保护,很难重建,也就意味着能够保留的古村落,实际上都寄托着更大地理范围上的精神与情感。因此,古村落“乡愁”的研究主体不能只包含原住民,还应包含以旅游为载体不断“返乡”的来自城市的游客。一方面包含当地居民对过去生活与环境的回忆和思念,即居民乡愁;另一方面,也包含外来游客假借旅游景点而寄托的,对于已逝乡村田园生活的怀念与向往,即游客乡愁。

城镇化进程中,城市居民将无可寄托的“乡愁”转移至乡村,然而旅游地的盲目追求速度与过度商业化开发却将“千村一面”的问题带入了古村落。一方面,满足游客的期待与寄托可以为当地带来更好的经济收益;但另一方面,过度讨好游客,变遗产为产品,乃至于让“乡愁”成为一种舞台化、符号化的凝视(樊友猛,谢彦君. 记忆、展示与凝视:乡村文化遗产保护与旅游发展协同研究[J]. 旅游科学, 2015, 29(01): 11-24.),丧失其原真性,则会破坏文化根基,失去真正延续地方记忆的土壤。居民乡愁与游客乡愁存在着重合、也有着各维度的差异,只有深入探索其间的关系,才能客观协调冲突,促进古村落的保护与发展。

[2] 李让眉《聊聊许承尧》摘录(微信的引用格式不能超过300,所以打了省略,但其实前后文最好一起看,这篇写得真好):

我曾见过他为黄宾虹一副山水小楷所作题跋。方方一张诗塘录了首古人诗,字秀而不媚,古而不拙,即使在我这个处女座的半吊子鉴赏者的眼里看去,也委实算是良品。上跋下画,相得益彰,字不压画,画不夺字。还有一副给友人汪恭题写的压边儿裱我更喜欢些,题跋语气很轻松,如絮絮闲话:“着墨不多而遐情逸致,翛然迹象之外,学南田即神似南田,竹坪先生神通不小,侠奇得之属为题记,庚辰承尧”。几句话间能看出亲近,更能看出这老头儿拈毫时隐隐然的自矜。
我简直太要萌上他这种近乎臭屁的自矜。
洋洋数到这里,忍不住要叹息一句。我说得再热闹,也掩盖不了许承尧在当代不得很为人知的事实。即使是在诗词这么小众的圈子里,没听过他的人也并不少见,这里头也包括几年前那个刚刚在公公书架上发现《疑庵集》时,惊讶以外更多是茫然的我。
我猜许承尧若看到这一句,肯定要死鸭子嘴硬地做出一副“老夫不要俗人知道”的嘴脸来,但我偏要再随口说说他的诗。
《疑庵集》前,他在题扉是这么评价自己的:“初学长吉、义山,继乃由韩入杜,冀窥陶、阮。于宋亦取王半山、梅圣俞、陈简斋。明、清二代,时复旁撷。无偏嗜,故无嗜肖。”也算确评。寥寥数语,我却没来由地有些亲近感。
亲切无关口味,我对韩、阮、王、梅其实并不很感冒,且许承尧的诗,说“由韩入杜”还只是渡河未济,也并没能窥到陶阮,我只是很喜欢他的自我定位。
无偏嗜,故无嗜肖。这七个字说来容易,可真能做到还敢宣之于口的却还真不多。许承尧说了出来,而且也确实庶几做到了。不管他算是几流诗人(个人判断在我国诗史上大概是二三流之间吧),单为这一点,我便要喜欢了他。
……其实他的“无偏嗜,故无嗜肖”,也是“绝不肯俗”的,然而,他的“不肯俗”却不似我是为求不俗而不俗。
气格不功利,诗词便也没入障。
许承尧武功虽不算很高,但究竟扎着气宗的底子,笔花是目,心花是纲,下字虽奇且新,却不怪不逞,不使气不斗力。“锲诗坚入骨,刳梦痛捐心”,虽然在不少人眼里看着是较着劲,不甚从容的,但他较劲也是揪着自己较劲,而非瞄着一些或冷门或小众名家的心思境界一边酸溜溜一边开cos作坊。
老头儿很傲:爷确实不是一流诗人,但爷也绝不屑趋附一流失了身段,能写的出,就往最大值去奔,写不出的,也绝不干自行调整定义域这种腌臜事。“生世倘曾关许事,有情原不拒人看”。这才是许承尧的不俗,也是疑庵集的珍贵。
(后面还有很多,我强烈建议大家点原文链接去读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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