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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川千年马铃声

  原标题:关于宾川民间长诗《赶马调》

  《宾川汉族民间长诗——赶马调》(以下简称《长诗》)最近由云南人民出版社重版,我心里五味杂陈——高兴的是经岁月沧桑之后,新书又面市;遗憾的是当年演唱赶马调的温国斌、杨玉莹、刘品贵等民间艺人已先后去世多年,对此书做出过很大贡献的李莼老师也已辞世16年,未能再见新书。

  宾川历史悠久,享誉世界。历史上宾川县严重缺水,是云南全省降雨量最少的县,缺水成了宾川心头之患。“天干不过三川坝”,天干造成宾川人出门赶马谋出路,这正是宾川汉族《赶马调》产生的原因之一。

  1969年初,我因故进入大理白族自治州制药厂工作。一天,长我几岁的街坊邻居、音乐学子李莼从宾川到制药厂我的宿舍来玩,我请他唱几首民歌听听。谁知他张口就唱了几首赶马调。那时我正在研究民族民间文学、民俗学,对此很有兴趣,便跟他到宾川州城、宾居、老赵村、力角等地见了温国斌等老人,请他们演唱,几位民间老艺人对我们抬来录音机感到神奇。他们唱一段我们录一段,录完放给他们一听,老艺人们的声音原滋原味放出来,他们乐了,唱的劲头更大了。 

  并不是每个赶马人都会唱赶马调,唱调子是一门艺术,要求很高,首先要有一副好嗓子;二要有很强的记忆力,要牢牢用心记下前人和别人传唱的东西;三要有创作力。赶马调音乐虽不复杂,就那么几句,但唱词就大有文章,可长可短,短到四言四句,多到几千行上万行,是没有经过文字记录的口头创作,全凭口口相承,代代相传。眼前这一位位会唱赶马调的老人,每个人都是一座博物馆,他们记忆了宾川一带劳苦大众的生活,记忆下这一条条赶马道路的自然、地理、民情、风俗及自己的喜怒哀乐……看着这几位七老八十的老赶马人、老歌手,一种强烈责任感升腾起来:我要抓紧一切时间,记录整理,不能让这份珍贵的赶马人千年传承的口头文学作品随着时代变化而消失。      

  以山地为主的云南千百年交通史,就是一部赶马史,而这赶马调就是一种对千年赶马史的集体记忆。由于历史上的史书、地方志书、文学艺术志中,马伕们的事迹几乎找不到,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我国出版的各种字典、辞典里,没有“马帮”的辞条,更没有“马帮文化”的诠释,所以我们花了三四年时间做的10多份宾川汉族《赶马调》记录,十分有价值。

  又经过长时间案头一字一句的对证整理,《赶马调》整理出长篇的《大赶马》《小赶马》《小马借铡刀》《走北头》《数地名》等作品,构成了一个体系。其中,《大赶马》《小赶马》《小马借铡刀》等记录宾川南部宾居、州城、老赵村一带马帮的故事,《走北头》唱的是宾川北部力角一带马帮往北走的经历,而《数地名》反映的内容更广,不仅是宾川的,也是大理地区马帮广泛传唱的。

  总的来说,赶马调分两大类。一种是在路上、田野上、山坡、水边唱的野调子;另一种则是在家中唱的家调子。野调子又称《过山调》《对口调》《埂子调》,一般短小精悍,随意发挥,曲调丰富;而家调子又称《火塘调》,内容多为讲伦理道德、讲传统。《长诗》所收录的三部长诗主要是由下川坝力角一带杨家帮唱的家调子,属于火塘调一类,反映了以宾川南部宾居州城为主的帮子在短、中途以运盐(走附近洱源、大姚等盐矿)及运茶叶、糖。长途到中缅边境腾冲、芒市一带经营的情况。这类调子属叙事歌,因为它的词曲都具有一定叙述性。

  《大赶马》又叫《走银厂》。这首民间叙事长诗,通过一位刚结婚的青年庄稼汉为结婚债所迫,不得不离开新婚妻子、父母亲和故乡与九个伙伴出远门到“夷方”去赶马、走老银厂,受尽种种人世间的苦难又回到家乡的悲壮、曲折的故事。再现二三十年代赶马人苦难的生活图景。《走北头》叙述宾川县下川坝子张家营、四和、李家井、干村一带因缺水,仅仅依靠农业难以维持生活,故组织周围汉子组成马帮,驮运茶叶进滇藏边缘和梅里雪山德钦交流贸易的过程,是宾川劳动人民在北上古道(今称滇藏茶马古道)上生活真实写照。《数地名》传唱了从中缅交界的野人山、腾冲一带经保山、大理、楚雄、昆明、曲靖到云南四川交界的宜宾的马帮经历,以及这条主干道上的地名及相关风土人情、土特产等,这里记录了云南从汉代起的官方驿道“五尺道”(或称“滇僰古道”)的资料,是云南大型马帮称的“走通稍”,即走全程的赶马调。

  这些长诗首先反映了赶马人百折不挠的硬汉子精神。赶马、行路,这种生活是艰苦的,所以“赶马调”也是一种“苦力调”,是苦命人的呻吟:“横心远走来夷方/江心坡上走一程”“瘟神点下黑死症/一家九口七丧生/家破人亡无出路/骡马为伴熬一生”。

  赶马人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去赶马,赶马古道上,父子分别,痛哭流涕,唱到了“到了黄连铺,父子不相顾”“去到夷方坝,先把老婆嫁”。爬山山高,宾川县境内四周的东山西山,向西大理的苍山、罗坪山、往北无数座大雪山。几度涉水金沙江、洱水、漾水、濞水、澜沧江、怒江,连人带马翻山过河,渡过激流险滩。一路上,一年四季春旱、夏涝、秋霜、冬雪;一路上有时干渴无雨,有时大雨滂沱;一路上,有各种野兽出没,老虎、豹子、豺狼、毒蛇、蚊虫;一路上,更有那小偷大盗、拦路抢劫、杀人劫货。瘟疫瘴毒、夺命疟疾,时时刻刻处处皆有生命危险!然而,赶马人是不畏惧的,明知难,知难而行。行程中是小心的、乐观的,唱着调子微笑着走遍四面八方。赶马人是无名的杰出的行吟诗人,有极高的口头文学创作才能。他们用简单的、大致固定的曲调咏唱出复杂的、长篇巨制的诗作。见人唱人、见物咏物、见山咏山、见水唱水。唱与妻子离别情、诉与父母乡亲的离别情、唱各种离别情。最动人心弦的是那一段段送郎调,一送、二送、三送,直至八送十送,依依离别情,句句扣人心弦。如:“大铃一响出村庄/回头不住望爬桑/幼小时节爬千次/今日远走辞他乡”“马蹄哒哒到路口/回头再望家门首/爹妈呆呆站门前/见儿回头又招手”“小郎架驮妹送行/表表夫妻恩爱情/十五团圆十六散/滴滴泪水湿衣襟”“揩干眼泪露笑脸/绣花手巾拿指尖/上绣金鸡站芙蓉/递给阿哥带身边”……唱男女离别之情是那种撕心裂肺之曲,送哥送到一里坡、二里坡、三里坡、四里坡、五里坡……越唱越亲,越唱越浓,越唱越难舍难分:“送哥送到五里坡/爬过坡顶是岔路/拉着头骡手发抖/一心要留赶马哥”“太阳当顶晌午正/妹拉套口不放哥/哥情妹意树缠藤/马蹄踏碎无限期”“无量山高水长流/山南山北百花洲/东西贯穿赶马路/随时把妹挂心头”“哥离家门妹孤单/长扳门枋望南方/望了白日望黑夜/望哥清吉又平安”……

  几部长诗都是现实主义作品,是现实的赶马人在现实的赶马实践活动中真实生活的叙述描写,是发自内心的为驱散路途的寂寞而作,他们的歌唱是一步一个足印踩出来的。长诗有格律的,大体押韵,朗朗上口,易记易传。几首长诗大体都是七言四句一段,《数地名》是七言两句一段。这些民间长诗韵律跟方言土语有关,在云南大理宾川和当地汉方言息息相关,因此是很接地气的押韵。长诗的作者是宾川人,用的是地地道道本地汉方言。如:开烧——指烧火做饭的时候;驮脚——指赶马人;老灰——指狼;大水——大量的财物;紧坐着——方言,长时间坐着不动;亮哨——汉方言,指前方视野清晰;相因——方言,即价格很便宜……这些方言土语、俚话增强了长诗的地方民族特色,丰富了我国我省语言资料库,透着浓浓的“草根”气息。《长诗》还以纪实的方式对历史上宾川内外的主干道、次干道的地名作了详实叙述。这是宾川人历史上在南方路上丝绸之路及滇藏茶马古道上行走的历史见证,为今天提供了丰富的资料。此外,《长诗》对于宗教、民俗、禁忌等方面的描述与记录,具有较高的民俗学价值。

  我和李莼先生收集整理的《赶马调》1987年11月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出版后,受到关注,因为它是“云南民族民间长诗丛书”中的第一部汉族长诗。1993年在首届云南省文学艺术创作奖评比中,《赶马调》荣获一等奖。后来,王明达和我在《赶马调》的基础上进行学术研究,写出了我国首部马帮问题研究的专著《马帮文化》,2005年“马帮”文化辞条终于堂而皇之进入国家辞书(商务出版社出版的第七版《现代汉语词典》),填补了这类辞条的空白,这是我省民间文艺收集、整理、研究的一项重要收获。近10多年,马帮文化研究列入了国家级和省部级社科项目,已有多人得到社科项目支持,研究工作正向更高层面推进。

  《赶马调》初版至今已32年,老赶马人陆续离世,在宾川的宾居、州城、牛井、力角等地,“赶马调”已经几乎成为绝响。令人高兴的是,在宾川北部经济文化相对落后、交通相对闭塞的平川镇一带还有些人会唱。民族民间文艺,像扎根于山林中的参天大树,它的根深叶茂。即便经受过狂风暴雨,叶子落了,枝丫断了,主干还在,土壤还厚实,树根还在。有根、有土、有树干,欣逢盛世,它又将发出新芽并一步步茁壮成长。

  我相信,赶马的调子,民间是十分熟悉的。歌词嘛,幸好我们还记录下一些,为传承“赶马调”做了些基础性的工作。我希望,宾川这不朽的《赶马调》史诗会还有火红的明天。最近现代化的网络运用,手机的录音、录像等功能增加,影像传播发展迅速。我知道爱好山歌群可以很方便地在手机上传送歌唱视频、音频,它无疑会促进非物质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我想,蕴意丰厚的“赶马调”应该会重回三川坝,最终走向世界。(张锡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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