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严家峰
飞沙河属狮河水系，由南向北经河南信阳境内的狮河汇入淮河。它绵延一百多公里，两岸群山环抱，清澈碧绿的河水明亮耀眼，美丽无限。
41年前，当14岁的我在山上砍柴，才发现了飞沙河的美丽，才发现原来我们的水利工程驻地竟位于横跨鄂豫两省的桐柏山脉的交界地段。
而当时，我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
那是1976年的初冬，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大队部的高音喇叭，三天前就从早到晚，重复播放着村民到飞沙河水利工地的准备事宜。在前往的38人名单中，自然有父亲的名字，因为他是右派，必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看到父亲这么多年常年在外风餐露宿，病弱不堪，渐渐长大的我，决心替父亲去出这趟远门。我找到参加过抗美援朝的三伯父，把想替父亲去水利工地的想法告诉他。伯父对我说:“你是个孝子，走，咱与你一起去找生产队长试试看。”这事还真被伯父给办成了，我居然成了38名上水利工地的人中最小的一员，那年我才14岁。
出发的前一天，大我5岁的大姐，正忙碌地为我作临行前的准备。她先将郑亮清嫂子送给我的一件旧夹裤子洗干净，又连夜用鞋底线将本村好心人张翠英送来的一件双袖完全脱落的棉袄，在冒着黑烟的柴油灯下缝合好。大姐一边缝衣，眼泪一边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大姐说:“兄娃，这袄子是好心人送的，长大了别忘人家在咱最困难时帮过咱，大是大了点不好看，可穿上它能御寒，你就将就着穿上它吧，赶明儿公家分了棉花，大姐替你一定再做件新棉袄。”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领着我来到张家桥公路边的集合地点，对我说:“这全是为父连累你，请相信父亲，总有一天我的问题会平反昭雪的，望吾儿切莫人穷志短。”
我们一行步行一百五十华里，终于到达桐柏山南麓的飞沙河库区，住进了先期到达的人为我们准备的茅草棚里。
第二天，天还未亮，起床号响彻整个静寂的山谷。很快，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群黑压压一片，这是整个应山县的水利建设大军，举行誓师大会。一队队排列整齐的队伍前面，都有两面旗帜，一面是国旗，另一面是队旗，我们所在的杨寨区人民公社，站在队伍前面的小伙子，手中举起的是“杨寨人民公社爆破突击队”。这面旗帜告诉我们，将要在离堤坝二百米处，从事开山炸石的艰巨任务。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日复一日的打炮眼，放炮炸石，搬运石头。早晨我们踏着晨曦而来，晚上戴着晚霞而归，就连每天的中餐，都是伙房做好送到工地来吃。在这里虽苦，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不用再为每天吃不饱肚子而发愁。
我年纪太小，甩不动十二磅重的铁锤，被安排握钢钎。打炮眼最怕开新洞，每锤下来，握钢钎的手被震得几乎失去知觉。一锤下来，还要手握钢钎不停转动，接着双手使劲往上提，最后还要用力往里甩，整个动作要在几秒钟完成。一周下来，我的双手全部被磨成血泡，血水天天顺着钢钎流进了炮眼，我依然咬着牙一声不吭。两臂肿得像树干那么粗，晚上睡觉痛得实在受不了，常常和着被子就地直打滚。手上的血泡，往往是这个没好，另一个又开裂了，经常碰都不敢碰。
在这里我遇上好心人邱海生大哥。有一次，一位绰号叫“独眼”的民工又拿我是“右派崽子”当笑料，邱大哥实在看不下去，冲着“独眼”斥责道:“你们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自己也有儿有女，何必说些下三赖的话，干吗拿人家小孩穷开心？你看这伢多可怜，亏你们还狠得了心、开得了口？”那些曾取笑我的民工听到这话，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半截。
二十天后，我被大队民兵连长杨明东照顾安排到伙食团去砍柴。因为周围山大林密，一担柴个把钟头就能完成。剩下的时间，我终于有机会能够好好地欣赏一下飞沙河及桐柏山了。
当我踏着浓霜来到附近的大山上，生平第一次见到烟雾缭绕，林木丛生的童话世界。当我把柴砍完捆好，在半山腰向阳的地方，看看在大山中难得一见的太阳，远处落光了树叶的栎树林，在寒风中抖动着枝条，那是它们在轻歌曼舞……
三个月过去了，我们终于熬到农历腊月二十六日。可这天夜里，我肚子出奇地疼痛，全身大汗淋漓，痛得在地上打滚。又是邱大哥凌晨步行十多里，到工程指挥部拿来了止痛和止泻的药，我才感觉好了一些。
腊月二十八日中午，当我走到广水西河芦兴店桥头时，我那朝思暮想的父亲出现在眼前。父亲手拿一个用塑料薄膜包裹的小包，说:“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那是一条崭新的卫生裤。父亲说：“看把你瘦成这样，听你大姐说你走时穿的是一条别人给的夹裤，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点咋行，我赶了四十里山路来接你，来，我们先把裤子穿上。”
这时，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抱着父亲失声痛哭。
我从内衣口袋里拿出6元钱交给父亲，这是三个月生产队补助的生活费。再过两天就是农历新年了，家里也该买点什么。
多少年过去了，我与父亲在西河桥头相拥而泣的场景，始终刻在我的脑海。在我人生的道路上，只要想起这段经历，什么困难和挫折我都能去面对！
难忘飞沙河，难忘我人生旅途的那段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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