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我命在我不在天

        人究竟能活多少岁？
        中国古代有所谓“上寿”之说，认为年寿最高可达120岁。这在当时人均寿命很低的条件下，已经是很诱人的数字了。但人们并不满足，于是，便出现了许多有关神仙的传说，虽然神仙形形色色，但其共性便是长生不老。
        可是，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神仙，这实在是一个令古人困惑的问题。说没有吧，各种传说有鼻子有眼，汉代的《列仙传》已经记载了七十一个神仙，有名有姓有事迹，活灵活现；说有吧，从没有人亲眼看到，都只是口耳相传而已。
        面对这种困惑，即便是一些修道之人也只能含糊其辞地说，神仙可能是有的，但是一般人见不到。但晋代却有一位养生家不但对于神仙的存在确信不疑，而且还从理论上进行了一番论证。
        这位养生家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葛洪。
        葛洪虽然出身于著名的士族，但因为父亲早逝，家道败落，十分贫困。他16岁才有机会学习《论语》等儒家经书。成人后屡次出仕，由于生逢乱世，都不太顺利。在出仕与归隐之间多次摇摆之后，彻底放弃仕途，开始专心归隐修道，隐居在广东罗浮山中，潜心炼丹，并于此辞世。
        葛洪博学多识，长于著述，其留下的作品之丰在同时代首屈一指，对宗教、化学、医学、文学等领域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其最为人知的事迹便是炼丹，是古代炼丹史上的标志人物。
        众所周知，炼丹的目的是为了炼出所谓“金丹”，服食后飞升成仙，那么显然最基本的前提便是神仙真的存在。倘若根本无法证明神仙实有，那么炼丹岂不成了无的之矢？这不但是社会大众关心的问题，就连葛洪的学生对此也心存怀疑，有学生就曾直接质疑：“神仙真的存在吗？”
        为了宣扬学说，消除人们的疑虑，葛洪一方面仿《列仙传》体例编纂了《神仙传》，记录了许多传说中的神仙；另一方面又在《抱朴子·内篇》中以大量的篇幅来论证神仙的存在。
        比如针对没有人亲眼见过神仙，葛洪认为人的认识有局限，再明亮的眼睛，也不可能看遍世界上的有形之物，耳朵再聪敏，也无法听到所有的声音。世界上无奇不有，不能因为没有亲眼见过，便否定其存在。又如他从普遍与特殊的角度来分析，承认有生就有死是一般规律，但是又强调世间各事从物到人都有种种特殊、例外，生死之事不可一概而论，总有特殊例子，长生不老的神仙就是一种特殊的存在等。再如针对许多人所举秦皇、汉武求仙失败的例子，葛洪则辩解说求仙之人不在于富贵与否，而在于心志的笃诚，而且学仙之人要求恬淡寡欲、清静无为，而帝王日夜操劳，显然无法达到这种境界。不能因为君主未能成仙就此否定神仙的存在……
        由于葛洪本人坚决相信神仙的存在，故此论述起来滔滔不绝，他又颇为雄辩，常使用大段的排比句，极具气势，颇有战国策士遗风。但其论证显然也有致命的缺陷，不但论证中采用了将人与事简单类比的方法，而且所有证明神仙存在的论据都建立在传说之上，而这些证据的真伪是无法考证的。比如他列举了历史上曾出现过的很多神仙，如彭祖、王子乔等等，然而，问题在于，这些只是传说而已，固然听来动人，但却并不靠谱。因此，其结论看似确凿，实际上却苍白无力，充其量是一种诡辩而已。
        显然葛洪这种论证是徒劳的，神仙只是一种美好的想象而已，现实中不可能有长生不老的生命。即便是葛洪所列举的“长生不老”的龟、鹤等，其实寿命也并没有多长，只是古人当时还没有认识到而已。
        人们对于长寿的追求由来已久，早在《尚书》中，就已经将长寿视为人的“五福”之首。在最早的诗集《诗经》中，人们在酒宴上常见的祝酒词便是“万寿无疆”之类的祝福。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人们进行了种种尝试与努力，其中不乏种种荒唐之举，有些教训还很沉痛，葛洪所大力倡导的炼丹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但这些尝试与努力也并非全无是处，至少体现了人们对延长生命和提高生存质量的渴望，是一种对生命超越的积极主动的努力，与“生死有命”等消极的观念比起来，自有其积极的一面。
        葛洪极为重视人的生命，认为其重要性无与伦比，是个人最大的利益所在。如果以贵贱来论的话，即便是帝王也没有它尊贵，如果以轻重而论，即便富有天下，也不值得拿生命来交换。然而，如此美好的生命，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却又如此短暂，葛洪给世人算了一笔细账：
        以人能活百年计算，也不过三万多天，去掉其中幼弱蒙昧、年老昏衰、忧患疾病等时期，欢乐平安的时间其实并不长，转眼就过去了，更何况一般人根本活不到一百岁。所以人在世界上，过一天少一日，就好像是牵牛前往屠宰场，每前进一步，就离死亡更近了一分。
        面对这样的令人黯然神伤的现实，有些人将寿夭之事归为天命，葛洪对此坚决反对。他反驳说万物与人生活在天地之间，但天地并不是人与万物的父母，何况即便是父母也无法主宰子孙的美丑、性格、聪愚，何况天地呢？他还质疑说，倘若说老天可以决定人的寿命长短，为什么不能让孔子、周公这样的圣人长生不死呢？可见，寿夭的决定权并不在天！
        那么，人的寿夭由什么来决定？葛洪以“我命在我不在天”进行了响亮的回答，认为只有自己才能对生命负责。这样的自信与气度，即便是在今天依然让人心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