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必听过这样的论调：经济学是社会科学“皇冠上的明珠”，是社会科学中最“科学”的一门。不但数学化程度高，而且学起来似乎也很“科学”——当政治学、社会学导论在介绍各大思想家所代表的研究流派时，经济学专业的学生已经像学物理一样开始解起了效用最大化的方程组。做经济学研究似乎也不必像其他社会科学那样阅读引用经典著作，更重要的是掌握数学工具和了解学术前沿。
当无数经济学新生理所当然地通过曼昆的经济学教材入门经济学时，经济学似乎获得了不用在各范式之间比较选择的豁免权，经济学的大厦仿佛就是由新古典的微观经济学和凯恩斯主义的宏观经济学构筑而成的。在许多人看来，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似乎止步于《资本论》，后凯恩斯主义经济学、演化经济学等范式更是闻所未闻。没有人告诉他们的是，曼昆、萨缪尔森等人所代表的当代新古典经济学仅仅是经济学星丛中的一种范式而已，这种范式远没有在学理上取得所有经济学者的认可，相反，对其的批评从未停止！
科学的方式是建模型，社会科学的本质是通过模型讲故事。纯粹的事实-数据堆积并不能告诉我们这个社会是怎么运行的，社会科学家的因果阐释正是为了使我们理解这些事实。但任何一种范式的因果阐释都不可能是绝对意义上的“真理”，因为社会科学家本身是一定社会关系的产物，社会科学研究也根基于经济-政治-权力关系之上，因此社会科学一定是有立场、有倾向性、有现实里已经纠葛的。经济学也不外如此，不过它将其背景藏得比较深。
不用那些花哨的数学和几何表示，让我们来看看新古典经济学讲了一个怎么样的故事：在自由市场下，每个消费者根据自身效用最大化原则将收入分摊在不同商品上，厂商根据劳动力和资本（机械设备）的边际贡献率减少最后一个劳动力/机械损失的产量）支付工资和资本品利率。在劳动力市场上，劳动者按照最优化原则在休息时长和收入（工作市场x工资）之间选择一个均衡点。就宏观而言，瓦尔拉斯一般均衡证明一切市场可以同时达到均衡，这就实现了所谓的帕累托最优——在不影响他人利益下每个人的福利最大化，一切都是那么平滑、干净、完美。
举个例子，甲有10000个苹果和98个梨，乙有2个梨，（假设甲和乙的效用都是苹果数x梨数）求解帕累托最优的结果是：甲用100个苹果换乙的1个梨，甲有9900个苹果和99个梨，乙有100个苹果和1个梨。甲和乙的效用都提升了，而且要想再提升乙的效用甲的效用就会得到损失了。这就是新古典经济学的“自由市场”“有效率的配置”——甲和乙都实现了自身的效用最大化，尽管甲的财富是乙的99倍。
新古典经济学对阶级-社会关系的遮蔽导致了它把所有的人抽象成了具有特定禀赋的自由行动者：劳动者似乎是很自由地在工作和休息之间做最优选择，就像资本家自由地在劳动者和机械设备之间自由选择一样。如果说工资是劳动的报酬，那利润是什么的报酬呢？新古典经济学家的答案是，等待的报酬。我忍着不当期消费而以后消费，我租贷出去的资本就会给我带来一份报酬。但我们都知道“等待”本身是不具备生产性的（换言之，不创造价值的），那这个所谓“等待的报酬”是从哪来的呢？这个新古典经济学家讳莫如深的问题马克思早在两百年前就给出了答案：利润来源于剩余价值。当代数理政治经济学家们用数学严格证明了这一论断：一个经济是生产性的（有剩余-利润）当且仅当存在无酬劳动，换言之，利润率为正等价于剥削率为正。
在这里我分享的只是冰山一角，事实上，就经济危机、货币、就业等等问题，主流的经济古典经济学都发挥着粉饰太平、转移矛盾的功能。后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琼·罗宾逊曾有过这样一段经典的论述：“重商主义者是海外贸易商的拥护者；重农主义者卫护地主的利益；亚当·斯密和李嘉图则相信资本家：他们赚取利润，为的是进行再投资，扩大生产。马克思把他们的论点倒转来为工人辩护。现在，马歇尔（新古典经济学的鼻祖）站出来充当食利者的战士。”今天，新古典经济学在全球范围内的“大获全胜”并非因为它够“科学”，而是因为它有权力——经济学“科学”的表象下是“故事”，“故事”的背后则是权力，是大学话语的权力和背后的全球资本主义的权力。
后凯恩斯主义经济学代表：帕西内蒂、琼·罗宾逊、卡尔多
今天的经济学从亚当·斯密那个年代的政治经济学、伦理学中独立出来，逐步发展成为一门用数学来进行量化研究，探讨生产、消费、分配等领域的“显学”。这种把经济学从政治-社会关系中“纯化”出来的分工化本身就遮蔽了经济关系背后的权力关系。繁复的数学公式、风采熠熠的诺奖得主、学术共同体的话语权力并不能成为主流经济学为权力辩护的遮羞布。
当然，写这篇文章不是为了否定经济学，而是为了对经济学祛魅：光靠主流经济学我们永远无法抵达对社会经济问题绝对客观中立的认识。我想提醒那些想了解经济学的人或学过经济学课程的学生，对经济学来说，主流范式的成熟建设并不能使经济学跳过对自身范式的检视，繁杂的数学公式并不能遮蔽经济学的立场和利益关系，实证检验的结果并不代表唯一的真相，记住，它只是一个故事。比起大言不惭在教材中贬低马克思的分配理论已经过时的曼昆，我更希望大家阅读琼·罗宾逊的《现代经济学导论》，因为罗宾逊夫人告诉了我们一个浅显却被许多人遗忘的真理：每种经济学背后都有一个“形而上学”。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