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特别会讲故事。在她年轻的时候，在我们曾经居住过的 M 市。母亲讲故事是讲得很有名的。
在那些北国深冬的寒夜里，全家人躺在烧得十分温暖的火炕上，在柠檬色的柔和的灯光下，母亲便开始讲故事。母亲讲的大都是前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小说，我这个编外听众稚嫩的心，竟然也被母亲动人的故事深深吸引，瞪着大大的眼睛似懂非懂地听着……窗外风声时急时缓，檐边雪语如泣如诉，而我小小的心却有一种温暖的保障。而在那些晴朗的夏日傍晚，在我们那个四合院的院子里，母亲的故事也曾经多次感动过我们的四邻。
母亲的记忆力真好，那么长的小说她能十分流利地大段大段地讲出。母亲的故事讲得真好，她的故事充实了邻里们那段空虚的岁月，伴随我走过几乎没有任何娱乐的童年。
当我们搬到这座城市定居，母亲已人到中年。也许是她的工作日益繁忙，也许是家中有了电视、录音机，也许是我已长大，反正，母亲不再讲故事。甚至于许多的时候，母亲忙得连借到手的书都顾不上看，于是她随手丢给我让我看了讲给她。母亲常常被我讲的故事感动得掉下泪来，她总是说：“你的故事讲得真好。”
告别童年以后，母亲只给我讲过一个故事。那是个悬念丛生的十分吸引人的日本侦探故事，那一年我读高中，那一天我在洗衣服，难得清闲的母亲在侍弄盆花，就在这时她给我讲了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因为其曲折的情节很难令人忘记，从此我反复地把它讲给我认识的许多人，他们听了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几年以后的一个黄昏，我忽然对母亲提到了那个故事，可是母亲茫然地看着我，全然不承认了，后来她总算勉强认可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具体的情节。我提示了两句，想不起来，又讲了两句，还是不行，于是我索性详详细细地讲了起来。母亲津津有味地听着，俨然闻所未闻的样子。
我仿佛又回到那些个严冬的夜晚，风在窗外呼呼地刮着，有雪沙沙地扫在窗上……
岁月让人们遗失的岂止是一个故事？光阴的故事里写满了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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