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诸感情的自然流淌

某一本研究睡眠的书，或许就是《斯坦福高效睡眠法》这本书，提到缺觉的人就像是脑部被撞击了一下，在第二天的表现中，各方面的指标都下降，有脑震荡的迹象，认知功能水平降低（认识功能，指的是视觉、听觉、触觉等感官功能）。这话说得很是轻巧，一个经历了失眠的人，第二天起床后，会察觉到这种“脑震荡”的切身感受。睡眠不足，等同于轻微脑震荡，这是事实。

如果睡眠不足，导致了轻微脑震荡一样的认识功能失调（水平下降），那么，我们平时在精神劳累状态时，对外界的认知也跟脑震荡时的水平差不多。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我们害怕面对真实情况，于是刻意逃避，屏蔽来自内心的感觉——这也类似于脑震荡后的认知水平降低。

比如，你对某个女性心动，但你对这种喜欢感到羞愧，为什么觉得羞愧呢，因为你觉得自己配不上，而你对自己的欲望感到羞耻，虽然内心渴望与之亲近，但你的羞愧感让你止步不前，你处于矛盾状态中。我们常说的，某一种性格的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会紧张焦虑，面红耳赤，不敢正眼看你喜欢的那个人——这种事会发生在我们人生的任何年龄阶段。除非你经历了多次的锻炼，改变了原来羞怯的行为模式，能够大胆而大方地表达你的爱慕。

我倾向于认为，我们对自己感觉的回避，就是在回避我们的人生体验。我们不是不想要那种感觉——心跳加速，沉迷等等——而是不敢去体验那种跟死亡差不多的狂喜。这是可以调整的。我个人的经验，是诉诸感情的自然流淌，不断地依着感情的需要去尝试和体验。

在这里，我想强调一下：是诉诸感情的体验，而不是理性（规则、教条、道德律令）。我们应该尽可能地让感情自然流淌，源源不断地倾泻，而不要在意脑海中那个将你往回拉的“理性的”声音。因为那个理性的声音，会阻碍你去体验真实的人生。我们的头脑中一直回荡着这个幽灵：犯错就有惩罚，不要犯错；被拒绝带来羞愧感和无价值感，不要被拒绝；不要被拒绝，就意味着尽量不要提要求，免得你的要求被人拒绝……也可以说，我们犹豫不决，止步不前的声音，也是非理性的来自人性深处的恐惧：被拒绝的恐惧，被惩罚的恐惧。

为什么要诉诸感情的自然流淌？因为感情是最强大的力量，是我们人生的驱动力。我们应当想办法让感情能够自由流动，在日常生活中得以检验。当我们有了那样的体验后，我们的身心则在某一个层次上得到了舒展和发展。不然，我们的情感身心，还处于被压缩、被抑制的状态。去听那些热恋中的人都是怎么说的吧：自从遇见了你，我的人生打开了新的篇章，你让我看到了人生新的可能。对，这就是爱情的伟大力量，它拓展了我们的感情世界和空间，让我们的身心无比自由和愉悦。我们在亲密关系中得到了满足，我们更愿意去拥抱世界的不确定，更愿意去探索未知。

这种探索，本来应该在青春期完成。当然，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尽相同。每一种文化对此的态度也不相同。并不是所有人都很幸运地能够在适当的年龄，做了适当的事。大部分人的青春期都处于被压抑的状态。在青春期里，内分泌旺盛，我们的头脑和身体都处于混乱状态，理性在这时候基本上不起作用。容易激动和冲动的青少年，是每一种文化都需要认真面对的头痛问题。大部分青少年都在那个年龄里惹下了不少麻烦，大部分青少年都能在一片混乱中度过那个特殊时期。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大部分人并不是以较为理想的状态度过了青春期。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留了点青春期的遗憾。那些没有被触及和满足的情感探索，留下了青春期的后遗症，最终，影响我们的一生。

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是有一部分人人到中年以后，慢慢地对情欲痴迷。在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的时候，他们沉迷于工作，勤勤恳恳，认真负责。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表现卓越，取得了不菲的成就。但在个人感情方面，他们的经历很少，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当他们到四十岁以后，有的甚至在五十岁以后，有了名利、权势，他们就利用这些引诱年轻的女子。一旦打开了感情的闸门，就一发不可收拾，在情欲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他们本来应该在青春期里完成这方面的探索，让他们还在发育中的大脑，体验爱的狂喜和激情，体验被拒绝、被爱、被接纳和被抛弃等等各种情感体验。但他们的青春期在扭曲中结束，那一份情感需求被压抑了。这种压抑一直伴随着他们，等待着某一天被激发，最后让他们做出那些原本只有青少年才会做的事：沉溺于情欲，游走于众多的异性之间。

对，我想说，凡是被你我压抑的那一份情感需求，最终会以被扭曲后的样子，顽固地呈现出来。因此，最好的办法不是回避，而是直面它，锤炼它，用你的心去经历和感受。经历过以后，才不会再念念不忘。经历过以后，才会心满意足。

道理和前人的经验，虽然值得一听，但如果没有亲身经历，我们总归会心有不甘。因为我们的身心还处于未经历、未开发、未被满足的状态。他人的经验，不能替代我们的体验。说得狠一点，就是每个人都需要经历“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过程。你可以说爱情很没意思，婚姻很折磨人，但如果你没有经历过爱情，没有走入婚姻，你的人生终究是有缺憾的，因为你少了这些方面的经历和体验。你永远只停留在想象阶段，你从他人的爱情和婚姻中，得出你的结论。你是在听别人说梨子好不好吃，但你一直没有自己去尝一尝梨子的味道。作为人，有些事是需要我们自己去体验的。

我们可以通过书本学习知识，但只有那些经过双手实验检验的知识，才会在我们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人生的体验也是如此。你没有经历过的事，你不会有感觉上的体察，你永远只是个旁观者。也可以说，你过了一个假的人生。你总是在说，要用理性指导我的生活，我不要接近不合适的人的求爱，我要拒绝低质量的爱情。这样说的人，永远是一个站在游泳池边看着别人游泳的人。

因此，我认为，作为人的发展的一部分，不断地去体验新的东西，让我们的身心经历不同的境遇，遭遇期待、欢喜、被拒绝、被嘲讽、失望、难过等等，才是让我们快速成长的不二法门。人生若是要尽量少一些遗憾，就要像法国作家加缪说的那样，不求活得最好，但求活得最多——让身心尽可能多地体验丰富的人生。我们的身心需要在丰富多彩的体验中得到检验和发展。

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在被采访时说，她觉得人生最大的遗憾，不是事情没做成、被人拒绝等等，而是很多原本想做的事，因为害羞、胆怯而没有去做。人生要想尽量少留下遗憾，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做，去实践你的想法。至于做不做得成，求爱被拒绝、找工作被鄙视、创业失败，诸如此类，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尝试了，心满意足了，然后“幸存”下来了。

我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因为，我们这个文化太喜欢讲道理，太喜欢用各种教条和道德律令警告人们：你不要这样，你不能那样。这种文化氛围喜欢规训人，而不是鼓励人去遍历他的多样性。而一个没有遍历多样性的人生，必定单调无聊，缺乏活力和创造力。这对每一个人，每一种文化，都不是好事。我们不是在严格的秩序中有规律地过一生，却是在一片混乱中，闯出了自己的那一条路。

因此，在个人发展这条路上，我们每个人都在适当的时机，让自己体验情感的自由流动，给自己机会尝试新东西、实践新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