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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花甲之年

“妈妈”,是家乡人孩子对母亲的称谓。也有称“娘老子”,“娘”。“妈”字前面,一般不加“老”字,只称呼“妈”,从小到大,都这么叫,挺好。

这天天气很好,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好天。天也亮得早,空气很清晰。回苏州的路上,一路畅通,心情愉快。

对这天的天气有如此感慨,是因为在关于早年的记忆里,每逢妈妈过生日,都是天气阴沉,飘着点小雨;寒风呼啸,直往裤管里、脖颈里灌。那个冷啊,往屋外阴沉沉的天看一眼,身体打了一阵寒颤,只想着赶紧往屋里钻,不愿意出门。可因为是过生日,所以要外出办货,称肉做大餐,妈妈出门了。

每一天都是平凡的日子,但有些日子,因为赋予了特殊意义,所以不平凡起来。比如农历的节日,端午、中秋、春节。又比如,生日。

这天早晨,回到苏州的住所时,还只七点半多一点。卖“山东煎饼”的摊位,正冒着热气,离收摊还有好大一会儿。一个月前,在这里买过一次煎饼,后来就认识了。这天早晨,她忙着手里的活,没有抬头。路过时,我也没有打招呼。

昨天晚上就约定好了,这天早晨回来吃早饭。进了屋,快要八点了。妈妈在厨房里忙乎起来,给我们准备早饭,下饺子。

今天也跟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老婆却唠叨着昨天晚上的事。

“你妈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宝宝一醒,她就爬起来看。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接着她大声朝厨房里喊:

“妈你昨天晚上一夜没睡,是不是太高兴了,睡不着啊?”

妈在厨房里应答了一声“是的啊”。

“也是,六十岁了,想想就有点兴奋。”

我想起以前的日子,如果心里装着什么事,也是一整夜翻来覆去地想,睡不着。我们家的人都心里装不下事。因此,我们经常失眠。但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我慢慢地改掉了这个习惯,已经能够装着心事,跟生活的烦恼和等待处理的问题,一同酣睡了。

今天这个日子,对我来说,也有些特别,但我没有特别激动。平常年月里,我没有特别在意这个日子,都是在远方的工地,打个电话,讲一两句祝福的话。今天,我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特地回家,陪着家人。还有两位亲人在附近,约好了白天聚餐。除了弟弟一家远在深圳,我们两个孩子都陪着妈。

还是往常的作息,先打理“二宝”的日常。去超市母婴店给“二宝”采购五个月大的辅食,顺带订了个生日蛋糕。

有子女们陪着,订了生日蛋糕,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这对妈妈来说还是第一次。等这个第一次,妈妈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了。

春节时,弟弟也在家,我们几个孩子,包括我们自己的孩子,也都在。趁这个机会,订了蛋糕,提前给妈妈过了六十岁生日。

六十岁了啊,时间过得很快。我们吃过午饭,让服务员收拾碗筷,拆开生日蛋糕的盒子,点燃蜡烛,熄了包厢里的灯光,让妈妈许愿。餐厅里响起了“祝你生日快乐”的歌。

我猜想,妈妈可能会有些不自在。以前从来没有正儿八经过过生日,这次似乎有些隆重了。

在乡村里,六十岁要做寿宴,亲朋好友都来聚餐。当然,少不了人情上的往来。今年,我们都在外地,原本热闹忙碌的寿宴,也就取消了。六十岁,算不得太老,到七十岁再做寿宴了。

三十年前,我们都还在湖南山区的乡村里。妈妈不可能想得到,三十年后的今天,她会跟我们一起,坐在苏州的这个餐馆里,祝贺她的六十岁生日。她没有刻意等着这一天,我们也没有盼着这一天。直到这一天到来了,我们忽然想到,妈妈已经六十岁了。

三十年前,我们都还小,真的很小。我八岁,妹妹五岁,弟弟两岁。每次跟外人讲起我们家的兄弟姐妹,总是件有趣的事。

“你家兄妹几个?”

“三个。”

“你排行第几?”

“我是老大。”

老大意味着责任。我们家三个孩子,在不同的地方谋生,也早就各自有了孩子。妈妈每年春节要准备给孙辈们的红包,也越来越厚,个数也越来越多了。到明年春节,总共要准备五个红包了。

这是一场没有计划和预知的旅程。孙辈们一个接一个出生,都是预料中的事。唯独今年出生的这个最小的“二宝”,期盼了五六年。那时候,弟弟还没有结婚,小侄子也还没有出生。

如果还有些必须要完成的事,暂时还没有完成,就没法放心。不管失眠了多少个夜晚,总还要惦记着。

记得二零零七年大概四月份的某一天(这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妈妈很意外地打电话给我,叽里咕噜了一阵,没把意思讲清楚。邻居在一旁听着,有些着急了,一把抢过话筒,几句话就讲明了意思。

“你家里的房子倒了,快寄钱回来,把房子重新修好。”

我猜想这是邻居们怂恿妈妈给我这个在外面的儿子,赶紧拿钱出来。这种急迫之心,我很能理解。但那时我刚毕业两年,欠的学费还没有还清。别说给家里寄钱修房子里,自己的基本生活,都很简朴。虽然我也很着急,但在这事上,我确实暂时没有办法。既然这样,我只好暂时不管这事。我在大学里学的是建房子,知道建一所房子,少则二三十万,多则五六十万,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事不能轻易开始,一旦开始,就要背上至少二三十万的债务。为什么要背负这个债务呢?

我们家那个倒塌的房子,是我一岁时修建的,到二零零七年倒塌,历经二十四年。房子倒塌后,妈妈一度很着急,先是急急忙忙花了八百块钱,将一车打地基用的石头,倾倒在水田里,准备在那里打新房子的地基。这事受到阻拦后,又想到要在原来的地基上重新盖房子。但作为长子的我,没有意愿支持妈妈这么做,所以慢慢地,妈妈的热情也冷却了。很快,就不再提这事了。

从那一年开始,妈妈开始了在各个亲戚家里寄居的生活。爷爷奶奶家的老房子,虽然年月久远,但还能住。有几个远方亲戚,家里有老房子,随便妈妈高兴去住或者不住,大门的锁,交给了妈妈。

妈妈四处打零工,后来去照顾娄底一家餐馆老板的年迈母亲。在别人家里照顾老人,烧火做饭、洗衣服,几年后,老人过世了,妈妈被接到餐馆老板的饭店里做服务生。毕竟是在娄底,语言相通,没什么障碍,日子过得倒也悠闲。只偶尔几次,跟人有小小的矛盾,心里不愉快,给我打电话,表示要跟我一起出来。但后来又没有声音了,估计是又想通了,继续留在饭店里。

二零零八年十月,我结婚。弟弟送妈妈过来了。大概也是邻居们的劝说,婚礼结束后,才由亲戚说明了来意。妈妈这次来,就不打算回去了。

“家里房子倒了,你没落脚的地方了。想想你年龄也大了,何必这么辛苦呢?跟着大崽到外面享享清福算了。”

妈妈一向耳根软,经不起别人说,便按照别人讲的意思去想。

将父母接出来,到城市里生活,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想法。我那时没有想太多,既然妈妈都已经出来了,肯定要带在身边。辛苦了那么多年,是该享清福了。不过,妈妈忘了早年里“久婶”讲过的那些话了么?

“以后啊,孩子长大了,去了城里,你也跟着去。你以为就此享清福了?别娶了媳妇忘了娘,那日子过得比现在还苦呢。倒不如,自己一个人在农村里,就算是摔坏了,自己在地上爬,也比跟着儿子在城里受苦强。”

“久婶”,是我的堂奶奶。我爷爷跟久婶的丈夫,是兄弟。“久婶”这番话,是发自肺腑之言。因为她经历过,所以才有这番感慨。

“儿子长大了,娶了媳妇,儿子就不是你的了。”

妈妈也偶尔会拿这样的话来问我。

“以后你肯定也会这样。”

“不会的。”

“要是会呢?”

“那我就不娶呗。”

“那怎么行?”

妈妈又犯难了。娶媳妇,儿子就不是自己的了。可如果为了自己,儿子不娶媳妇,又不行。这可怎么办?

我不会想这么多。我那时候还太小,哪想得到这么多?

我们一生中,会遇到很多问题,等遇到这些问题时,便会想办法去解决这样的问题。提前去想这样或那样的坏情况,大概只是自寻烦恼。

二零零八年十月份,我的婚礼结束后,妈妈跟着我来了苏州,着急要找份工作做。亲戚们离开之前,所有人都在说,你跟着大崽去了城里,就不用想做什么了,辛苦了大半辈子,好好享清福吧。弟弟回深圳前,也是这么叮嘱的。妈妈也答应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现实情况是,在苏州我们那个狭窄的小居室里,妈妈闲了三天后,就闲不住了,老念叨着要赶紧找份工作做。我想,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能体会这种感觉。我也是好几年后才意识到,如果你让一个忙碌惯了,不会打牌看电视,没有任何娱乐消遣的人,每天闲在家里,是很不道德的。让一个人有份工作,每天忙碌着,反倒是对他最大的善意。不只是为了赚一份或多或少的工资,更是为了不虚度光阴。

妈妈刚来苏州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城市对她来说,每个地方都一样,所以她晕头转向,经常迷路。她不会讲普通话,也听不太懂,所以也没法找一份清洁工的工作。她有在餐馆里打工的经历,只对这事有把握。到处打听后,在十几公里远的一家小餐馆,找到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二零零八年十二月,天寒地冻,妈妈却失踪了。到处找,都找不到人。每天晚上,我听着寒风的呜咽,隔一会儿就惊醒,每时每刻都处于神经绷紧的状态。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到第七天,我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同事驱车载我过去,在派出所里领会了妈妈。

原来,那天晚上妈妈想回我住的地方看看我们,结果公交车搭错方向了。等她发现,下了车,完全找不到方向,迷失在城市的街道里。在这七天里,她到处乱走,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过夜。最后,第七天,她走进了派出所,向民警讲出了我的名字。民警通过名字,查到了我的手机号码,这才通知我来领人。

妈妈这次短暂的餐馆打工经历,也不顺利。这一年,正值餐馆生意萧条。老板不赚钱,对员工也没什么好。最后那天去领工资时,老板给扣了两百块钱。原来讲好的八百块钱一个月,减到了七百块钱一个月,因为“经济危机”。另外,妈妈打碎了几只碗,要赔100块。最后,妈妈只得了六百块钱。我陪妈妈去的,那老板很凶。

回来的路上,妈妈一路不停地讲,我哪里打碎他的碗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一两百块钱,在她看来,是一笔大钱。

大概十年前,妈妈还在老家时,给一户人家打工,最后算工钱时,收到了一张100元的假钞。邻居们都议论纷纷,谴责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妈妈为了讨回这一百块钱,多次去那户人家里。那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无法安慰妈妈在承受损失时的沮丧,但我自己慢慢学会了要学会承受损失。我们这一生,肯定会损失不少钱,也会失去不少东西,虽然我们应该珍惜,但我想,如果已经失去了,无法挽回,那就不要去想了。

这次事件后,妈妈没能再次去打工。她虽然一直盼望着,但我实在不能为她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春节过后,她没有跟我再来苏州。孩子出生后没多久,她又回娄底,到那家餐馆打工去了。这一别,又是两年。

在这两年中,妈妈多次打电话过来,表示要结束在餐馆的打工生活,到我这边来。不管生活如何艰难,这点小小的愿望,还是要满足的。她没有依靠,想依附儿子,是二十年前就定下来的事。

期间经历了很多的波折。跟我们生活在一起,自然有了很多的家庭矛盾。每一次,都弄得很伤心。每个人的心都是好的,只是由于观念不同,语言表达上有些尖锐,所以就弄出了很大的冲突。

这使我想起两千五百多年前孔子的话,儿女跟父母相处,最难做到的,是“恭敬之心”。哪怕心里不情愿,脸上也不要表现出不耐烦、不乐意。与之相反,虽然心里情愿,但脸上表现出难看的表情,也会惹得长辈不开心。

色难,就是不要表现出“不耐烦、不想听、不愿意、不接受”的表情。但这样的事,要经历很多波折才能最终达到理想的层次。

二零一二年,在丈人的帮助下,我们家终于买了房子。“屋顶不漏雨,地板干净光滑”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我们“居者有其屋”了。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是一帆风顺,妈妈盼望了多年,才终于有了房子。但她一直认为,这不是她的房子,生气的时候,她会收拾行李,吵着要“回湖南去”。可她要回哪里去呢?外祖母外祖父早就过世了,娘家的老房子也早就推倒重建了。夫家的房子呢,二零零七年倒塌了。她能去哪?

再后来,我弟弟结婚,第二年,有了孩子。妈妈要操心的事,也就告一段落了。但她还有盼头。她这一盼啊,就是七年过去了。

从二零零九年到二零一九年,十年过去了,妈妈也从五十岁走到了人生的六十花甲之年。这十年里,有许多值得一讲的故事。但我想,这需要另外的篇幅,来细细讲述了。

讲到我们的父母时,每个人都会感慨,自己的父母很伟大。每个父母都有自己吃过的苦头、受过的委屈、承担过的难处,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样。我不想强调我妈妈这六十年的日子,有多么地艰难。我只想讲述平凡的日子里的平凡生活。不是谁比谁更伟大,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侧面的伟大。

稍微回想妈妈走过的六十年岁月,我得出了一个近似于废话的结论:

不简单,不容易。

但我轻易不讲这样的话。因为,我妈妈在表面上看来,很木讷,行动迟缓、笨拙。她没有任何兴趣爱好,唯一的寄托是每天的辛勤劳作。她一直保持着早起的习惯,每天都忙忙碌碌,如果一天不忙碌,就会生病。

早年岁月里,她经常肩挑手提,靠两条腿走很远的山路。比起坐车,她情愿走路,因为她晕车。一坐车,就呕吐,晕头转向。

这几年里,她的身体力量确实大不如从前了。再没有挑起一百斤的东西,走上六七层楼,中间不用歇脚的力气了。尽管她不服老,但她毕竟六十花甲了。抱着孙子走一段路,只好承认“我抱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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