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孙悟空，你首先想到的是《西游记》中的哪部分情节？是取经路上的降妖伏魔，还是取经之前的大闹天宫？对大多数人来说，恐怕是后者。大闹天宫，是《西游记》中备受读者喜爱，同时也是最具争议的情节。争论的焦点是，大闹天宫，到底对不对？对于这个问题的理解，古代人和现代人之间，存在明显的分歧。
在古代人看来，《西游记》的主题是“心猿归正”。“心猿”，是一个比喻。我们的心就像猴子一样，动来动去，一刻不得安静。在《西游记》中，心猿是孙悟空的代称。“心猿归正”，简单说来，就是如何驯服我们的内心。这样看来，孙悟空的早年冒险，就是一个自我的过度膨胀及其后果的预言。一个野生的妖怪，学成了一身本领，又得到了长生的奥秘，再没有什么可以限制他的野心了。于是，他首先在花果山建立了一个妖怪武装集团，兵器还都是偷来的，被招安不久就反出天宫，竖起“齐天大圣”的旗号。正式被封为齐天大圣之后，又扰乱蟠桃会，偷吃仙酒仙丹，最后，喊出了“强者为尊该让我”的口号，要夺玉帝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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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放任心猿折腾下去，这天地之间最终只能陷入无休止的斗争。任何一个有力量的人，都会跳出来展示肌肉，要求获得匹配的权力。可是，这个世界是需要价值的。只有价值，才能建立秩序。弱者，才能得到保护。所以，如来佛出手了，镇压了孙悟空。五百年后，又打发他保护唐僧去西天取经，修成正果。
按照这个逻辑，大闹天宫当然是不对的。可是，有一点无法否认，即使是最保守的读者，在读到大闹天宫的相关情节时，也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强烈的代入感。一个字，就是：爽！大闹天宫简直是一切爽文的祖宗。孙悟空身上，凝聚了后世爽文主角的各种要素。比如，出身卑微，性格坚毅，自尊心强，心狠手辣，自私护短，悟性极高，天赋极强，等等。当他学成归来之后，花果山对他来说，已经太过狭小。
当他被太白金星带上天宫时，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小说的第四回，用了很长一段文字，描写天庭的华丽、神圣、庄严。这番景象深深地吸引了孙悟空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下界妖仙。他渴望在这里跻身，渴望干出一番事业。所以，被封为弼马温之后，“昼夜不睡，滋养马匹”。在他的努力之下，千匹天马，全都肉肥膘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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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悟空感受到了天庭的“体制”对他的排斥。妖仙妖仙，虽然沾个“仙”字，但在上界仙人眼中，本质上还只是“妖”。初来乍到之时，由于腿脚比太白金星快，悟空一个人先到了南天门，就遇到了天兵天将的呵斥和阻拦。其实，这一次冲突便为悟空和天庭的关系奠定了基调。后来，悟空一次次发现，无论是弼马温，还是齐天大圣，都是天庭用来羁绊他的手段。没有人尊敬他，没有人把他当成自己人。最后戳破幻觉的，是来蟠桃园摘桃子的仙女们。悟空说，我是齐天大圣，那么蟠桃会第一个邀请的人就应该是我，要不然怎么叫“齐天”呢？然而，仙女们说，没听说过邀请你。在这一瞬间，悟空终于醒悟，对于天庭来说，他始终是一个局外人，一个陌生人，一个异邦人。那怎么办？那就反了吧。这天庭，我自己来坐。
阅读大闹天宫相关的情节，你会发现，小说家确实是站在孙悟空的立场上来写这个故事的。作为平凡人的我们，虽然没有孙悟空的强大，但是那种被体制、被环境、被他人排斥的感觉，多多少少都曾经历过。我们很容易幻想，自己是如孙悟空那般的英雄，既然这个世界对我冷漠，那就推翻这个世界吧！大闹天宫的故事之所以在几百年来深受读者喜爱，原因就在于，小说家敏锐地捕捉到了人被排斥、被压抑的共同经验，将其与孙悟空的形象相结合，让每一个读者都在阅读时身临其境地体验一番翻天覆地的快感，用以宣泄在现实中积累的不满。
说了这么多，大闹天宫到底对不对呢？我们发现，如果单看宏观的故事结构，确实可以把这段情节解释成“心猿归正”的缘起，那么大闹天宫就是错的。但是，如果去阅读这部分文字，我们确实又会在小说家的引导下，代入孙悟空的视角，从而理解他的孤独和愤怒。从这个角度看，大闹天宫又是顺理成章的行为。由此，我们发现小说写作的一个奥秘：故事的宏观层面和微观层面之间，有可能存在矛盾。这种矛盾是小说家有意安排的结果：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清晰明白的，这种看起来自相矛盾的方式，反而更容易把握世界的真相。
那么，各位朋友，你们觉得大闹天宫是对还是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