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仙境”里的折刀
张丽均
周晓枫写过一篇很好看的散文,题目是《你的身体是个仙境》。感谢她美好的提醒,她让我懂得了,却原来,自己的皮囊居然还可以担得起这样一个佳妙的比喻。推荐给许多朋友去读这篇文章,其中一个,正经历着生命中最灰颓的时刻。她读后发给我一个哀痛的句子:疼啊!我的“仙境”里藏了一把折刀。
几年之后,我不幸被这个句子击中。一种疼痛粗暴地劫持了我。我对自己说:天哪,原来我的仙境里也藏了一把折刀;只是,它延时来捅我了。
那些日子把身体交给了银针。20元,买一筒长长短短的细针。每当那些亮闪闪的针刺入我的身体之前,我总会自语般无助地咕哝一句:消毒了吧?那天,许是忘了消毒,但给我扎针的老中医却振振有词:老祖宗发明针灸的时候有酒精吗?你听说过谁感染了?我赶忙知趣地闭嘴。——来吧,老祖宗发明的那种专爱往肉里深钻的细若游丝的利器。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能耐用一种尖锐的痛,击败折刀对我身体残酷的剜割。
“留针”的时候可以胡思乱想。想起了美国那个残疾女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上帝在赋予这个女人出众才华的同时,也无情地搭给了她一样可怕的疾病——家族遗传性红斑狼疮。这个可怜的女子,从24岁开始,仙境就惨遭啮噬。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农庄里,她只做三件事——生病,写作,养孔雀。在她创作小说《暴力夺魁》的时候,那把藏在她身体里的折刀也开始跟她疯狂较劲。她说:我为自己正在创作的小说祈祷,而不是为我的骨头,我没那么关心自己的骨头。她把对疾病的仇恨发泄到纸上,连续发表大量惊世骇俗的作品,一跃成为美国文坛一颗耀眼的明星。奥康纳说:一个人如果不生病,那是上帝对他的惩罚。设若这说法成立,那么,这个女子得到了太多上帝的“奖赏”。我见过一张奥康纳在农庄的照片,优雅的她,拄着固定于双臂的拐杖;她的面前,是两只如她一般优雅的孔雀。39岁那年,奥康纳这只折翅的孔雀飞走了。这个不畏惧仙境里的折刀的女子,与顽疾奋力搏战了15载,用一支高傲的健笔,和血谱写出了生命的华章。
又想到了贾平凹。在接受鲁豫采访的时候,他毫不避讳地谈到了自己的肝炎。他向观众们透露了一个秘密——每天和自己的肝聊天!肝难受的时候,他会跟它说:你病了,却还要为我工作,你要忍着点啊。肝好些的时候,他会说:谢谢你啊!你这么帮忙,今天我舒服多了。他每天跟藏在自己身体里的那把折刀说这说那,就像殷勤抚慰另一个自己。就这样,他的肝病居然奇迹般地好转了!我想,他的肝一定听懂了他的话语,它不愿枉领了他日复一日的赞美,于是,索性好起来酬酢他。直到今天,贾平凹依然保留着每天临睡前感谢身体每一个器官的习惯。他以对自己仙境里的折刀超乎寻常的友善态度,神奇地化解了自身的病痛。
奥康纳感谢她的折刀,它在无情地削减她生命长度的同时,又多情地拓展了她生命的宽度;贾平凹善待他的折刀,它在粗暴地掠走了他身体的“舒适度”的同时,又慷慨的提升了他灵魂的“慈悲度”。
很多时候,我们忽略了自己的身体是个仙境;而当折刀突然开口说话的时候,太多人被它锐利的声音瞬间击垮。红尘之中,谁能做到——仙境里飘袅着仙乐的日子,大声感恩;仙境里游走着折刀的日子,悄声感恩。像奥康纳那样,把疾病视为上帝特殊的奖赏,不悲戚,不懊丧,携带一个美丽仙境,从容走在常看常新的人生风景里……
弗兰纳里·奥康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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