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的距离

Jul.

04.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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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我们是这个世界上距离最近的人，没有人比我们更熟悉彼此的心跳。茫茫人海仿若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我如一艘游轮孤自远航，小小的你于我腹中，是我危难之际的救生艇。世人都说：“儿的生日，娘的难日。”可在你出生那刻，我却感到格外轻松，我想是你解救了我。

怀孕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从头到脚都不自在，我常抱着马桶呕吐，撕心裂肺地将自己掏空。直到你出生了，我觉得自己才真正痊愈了。带着救生艇航行的游轮随时都有触礁的可能，但是当救生艇载满了人远去的时候，游轮却释放了曾经的种种担忧。

看着你扬帆远航的日子里，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都说生儿育女会使女人变得更加完整，可是自从我的生命里有了你，我却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原来的我，一半是现在的你。如今虽然我在工作日里看不见你的身影，但却总有一部分心思落在你身上，我觉得此后漫长的光阴里，我将永远无法专注于从前热爱的事情了，毕竟在你身上，流淌着另一半的我，所有不能与你相拥的日子里，我的身体和意识都在微微向你所在的地方倾斜。

每次我上班以后，都会先打开监控看看你在干什么。小小的你在摄像头下变得更渺小了，所有的家具都衬托得很大，好像要将你吞噬一样，整个家因此而变得危机四伏。

没有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表现得更像一个大人，自己乖乖地玩玩具，左一趟右一趟地忙来忙去。这和我看到的你不一样，当你在我身边时，你暴躁喜欢撒娇，爱哭鼻子，爱淘气捣蛋。只要看见我，你就会抓着我不放，无论干什么都要我陪着。为此我感到欣慰，也有点烦恼，因为在我们的共同拥有彼此的时间里，我被妈妈的身份局限了，这使我无法向你展示真正的自己，好像在你眼里，我只能是你的妈妈，仅此而已。因为这份现实的距离，我看不到你人群里的另一面，你也不知道我离开你后的样子，我们只有在相见的时候才拥抱各自的角色，而任何人都无法参透这段距离带给我们的扰攘与波动。

最近一次，我从背后抱你，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自你出生起，我们就没有享受过这个姿势。婴儿时期你在我臂弯里长大，如今你每次朝我飞奔而来，都会一头扎进我的怀里。而紧拥着背对着的你，好像还是我第一次。当你柔软的后背与我腹部的弧线完全一致时，我们好像被彼此镶嵌而找到了在这个世界上最舒服的位置。我们的心跳再一次重合，遥远的海平面上升起了橙红色的太阳，你的呼吸像天边的云卷云舒。我长叹一口气，将海滩上最后一道巨浪平铺于天地，鸥鸟空鸣，带着崭新的羽翼响彻天涯海角。这个姿势使我们突然安静下来，我想象着两年前的我们，也许正是如此刻般重叠着昏昏欲睡。只不过阔别了你的混沌，我的隆腹，我们再难复刻曾经的安稳。

眼下的你活泼得像天地初开之时，第一个获得生命的动物，整个身体都在向外延展，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飞速分裂扩增。而我虽记得小时候与你一样的疯狂，身体却像被施了魔法而格外安静。这正是我们的另一层距离，虽拥有同样的成长过程，却无法在相同的精力和经历下相遇。你像是曾经不经世事的我，而我看过了世间风景，眼下已难回归童年的无忧无虑。

有时候我很想回到自己的小时候，以与你同等的高度看待世界。恢复与你同样清澈的眼眸，以相似的心智猜测这个世界的遥远和神秘。可是我没有做到，我们拉着手的时候，我的手臂是低垂的，而你的手臂却高高举起，这段距离使我们精神上的差距变得可视，我也因此而一生肩负起呵护你的重任，走得缓慢，走得平稳。

如今你二十五个月，我二十八岁半，我们的距离便如我所述。不知在遥远的此后，这段距离会被缩短还是被无限拉长。总之，这世间飘摇着数不尽的“来不及”和“回不去”。彼此映射的梦总是后知后觉，期待和失落必然如碎叶般填补着不匆不忙的一生。

那么就让风慢慢吹吧，云聚时沁凉，云散时晴朗，总有一段距离荡漾在我们之间，这是属于我们光阴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