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p.
15.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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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日的八点以前，我会被按时送到这里来。这是我工作的地方，门口的保安会拦下那些没有登记过的车子。可那天的保安没有像平常那样站在门口，路上的车子好像也少了很多。不过这些我都没有在意，直到我走进大院里，发现平时没有空位的停车场却空荡荡，整个广场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好像在梦里。
进门的打卡器前没有人排队，食堂的走廊里阴森森的。我走上楼，一盏灯都没亮，所有办公室的门都上着锁……我真的在梦里吗？梦里的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而我站在窗边，却感到迎面吹来的风很真实。我看了眼手机，今天不是休息日，也不是节假期。在真实的世界里，今天的我应该走向人群，应该被喧嚣包裹，应该被打水的队伍挤到一旁，应该坐在办公室里匆忙地码字。可是梦里的人们都不在了，他们留在桌上的水杯还半满着，鼠标还停留在习惯的位置上，椅子背混乱搭着工装，充电器还半挂在插线板上。
他们去哪儿了呢？是背着我集体出逃了吗？还是要给我准备一个惊喜？不会的，他们只是留在了我的昨天吧。这群被封印在钢筋混泥土里的人们，每天都在干着眼前的活计。我们互相从没有打探过对方安插在生命里的计划，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彻底离开这里，走去陌生的城市，开启另一段人生。
有的人说是去取快递了，有的人拎着水壶走了。而像这些最小最自然的事情，没有人会过问。等到他们已经离开了几十年，有人突然看到空着的工位或许会问：“这人哪去了？”得到的回答也不过是取快递、接水、上厕所了。这些事情牵绊了这群人的一生，把他们完整的一辈子敲碎了，碾散了，覆盖在这些琐碎的小事上，掉进岁月的洞穴里通通找不回来了。
也许这栋楼里的这群人就是这样消失的吧。他们说是去干一件小事，然后就这样再也不回来了。直到停车场里的杂草长满了，办公室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路过的人走到这里，被一堵墙拦住了，走进去才发现这座空空如也的办公楼，已人走茶凉。
我是最后一个消失的吗？整座大楼里再没有可消失的人了吗？我从走廊这头走向另一头，向平时那样。而那天的走廊比以往都要长，门与门之间的间隔更远，尽头更深邃。一路上的门都无一例外地紧锁着，窗外的风好像吹过了几季，树绿了又黄，枯枝和天空接壤，云散了又聚，合欢花落了又含苞待放。我好像被遗忘了。
当一个人活在人群中时，是不必考虑关于生命，关于活着，关于意义的话题的。我们只需要和别人一样，就可以感到自在舒适。可一旦离开了人群，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你一个人时，很多从前以为稀松平常的事情都不自然了。吃饭时我会想为什么要吃饭，喝水时我会想为什么要喝水，睡觉时不知该不该睡觉，睡醒了又该做些什么事。好像我们已经习惯了和别人争抢攀比，突然离开队伍，便会失去行路的方向。我不知道我从此该为谁工作，为谁学习，为谁拼搏，为谁安逸。整个世界突然变得无趣。没有了秩序，时间就像闹钟里的水，毫无规律地灌来荡去。
我穿梭在走廊里，脑海里回映着往常的人来人往。保洁阿姨的拖把印还留在地上，打印机里还塞满了纸，没人去操作它们的时候，它们与荒野一样，毫无意义。那一刻，其实我已经不想再去探究人们去哪里了，为什么把我丢在这里。因为我想这并不是梦，今天的人们只消失在今天，而我只想好好看看这个只属于我的空间。
平日里，人们走在这条路上，我们擦肩而过，没有什么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公用的东西填满了各处，就像我从小到大接触到的关于生活的一切事物。我永远走在一群人的影子里，时间久了，起伏都是同频率的，再也没有高亢，再也没有低吼。
那天的我，走出了一群人多年营造的牢笼，接受了一个人的孤独与慌张。我发现一个人没什么可怕的，甚至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生命才有了值得思考的空间。
那天的人们没有消失。那天的大楼只是停电了。提前一天，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得到了停电放假的通知，只有我被落下了。可是当他们恢复以往一个个来到公司的时候，我却不在了。或者说，是人群里的那个我不在了。我依旧行走在他们身边，可我看到的却是没有他们的世界。没有争吵，没有寒暄，没有猜忌，没有共情。我意识到很多人群里的事情其实是没有意义的，那些琐碎的与人接壤的部分会让人停止对自我的探索，对外界的质疑。因为光是保持与人群的同频，就已经让我们消耗掉人生的全部精力了。这使我们无问出处地接纳全部，到时间就吃饭，天黑了就睡觉，庸庸碌碌，不知所为。
只有在走出了人群的时候，在没有人的街道和旷野，我们的生命被孤单地留在大地上，这时候的呼吸和心跳才真正被释放。我们的声音通过喉管通向天空，与旺盛的草地一起抵达风的尽头。抖落身上积压多年的尘土，那些人群里的约束通通被遗忘。一个人面对的是自我的世界，你要重新学习走路，学习说话，学习吃饭睡觉。而这些知识并不是为了以后和人相处，与社会交手，而是你发自内心地想去探索，想去掌握。你可能会变得像一头野兽，也可能活得如一只昆虫。你或许能学会飞翔，在草木尽头的云朵上安家，在山涧泉水的入口漂浮。而这个世间，尽管人满为患，熙熙攘攘，可都与你毫不相干。你的眼中，将永远存在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大地无边无际地延伸，万物生机盎然地更替，除你之外再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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