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
11.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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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谷时间比国内慢一个小时，其实日出日落和海南基本一致，不过隔着一道湾和几座山，时钟就被耽搁住了。这种慢和温度一样粘稠地存在着，尤其是坐在车里的时候，感觉时光都凝滞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几百秒的红绿灯，和出租车里四位数的计价器如出一辙，都无形中放大了等待的漫长。
夜色渐渐黑下来了，我们已经在车里颠沛了不知多久，睡了又醒，醒后又睡去，好像每次醒来车子都没有走出这段霓虹闪烁的街道，又好像我们已经被送到了很远的地方，这里的街道更遥远，更绵长，有更多数不尽的红灯和转不过的弯。
雨季的暴雨会不分时间场合地突降，在无尽的等待中，我身旁的玻璃窗不知何时就挂上了几道水痕。倾落的水迹让各种颜色的灯光混淆在一起，有种赛博朋克的感觉，尤其是看着满街的摩托车一同停在原地的时候，好像有一种律动在他们之间穿梭，而这群戴着头盔的行人也随时有可能扔下车子狂欢而舞。
那一天我们的终点是芭提雅海边夜市，已经颠簸了半日的人走下车子，腿脚酸胀，仿若一群夜行的丧尸。那晚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雨，但无论是商贩还是游客都兴致饱满，我觉得他们像田野里的一片庄稼，随着雨水而旺盛生长，越滂沱越兴奋。作为一个出逃的人，这种兴奋无异于一种安慰，好像内心深处被用力揉了一下，肺腑间都是无法言说的辽阔。然而真正使我动容的却并非口腹之欲被满足的时刻，而是当我们渐渐习惯了眼下的风，吃饱了五花八门的小吃，回到车边，坐在海滩上的时候。
我看过很多次大海，在不同的海域，不同的身份里感受过各式各样的海风。然而这一次，却给我带来了最独特的感受。不得不说，相似的事物会随着境遇而改变它所承载的感情。即便我曾坐在不同的海边沉默过无数次，但那样壮阔海浪却第一次翻开我心底的某页纸，念出了我从未动笔写过的短诗——海洋是陆地的尽头，是漫长的等待里，最终消失不见的路。
坐在低吼着的海浪边缘，脚下的沙地一次次被海舌舔舐，一次比一次靠近，好像下一波海浪就会把我们一并吞噬。存在于陆地的尽头，一生中所有选择过的路都失去了支撑，我们与这世上的万事万物一样，被残蚀了风华，静悄悄地走向消亡。
我坐在海岸边的一处高地上，迎面接纳着来自各处的海风。浪涛此起彼伏地袭来，一次比一次汹涌，一次比一次沸腾。我想尽力向远处看，可遥远的尽头却是海洋中央的黑暗与深邃。那片漆黑是带着形状的，像云朵一样，从很远的地方一寸寸吞噬而来，好像高出海面一头，压着翻涌的浪花紧逼我的双眼。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人的一辈子会因为陆海的相连，而生出无路可走的狭促，而这种仿若被搁置在地球某处的感受，让我的孤独突然间有了可以形容的具象。
太平洋的海水是最咸的，海风之狂烈，犹如龙衔火焰，巨蟒吐信。我们安坐在龙潭虎穴，身心却分外享受，尤其是在这片广袤的热土上，面朝大海的时候。漫天的热浪里，却不知何时突然吹来一席沁凉的海风。这阵风犹如大海中央的一声叹息，夹杂在无数股暖流中，一并被深渊带到了我们身旁。同时这股凉爽又像是从天而降的，是我们漫长的生命中一点一滴积累的惬意，此刻不复重来地接踵而至，带着能点亮整座城市的星光。
总之，那些凉风不属于这里。我想它们属于海洋，也许是连在家乡的那片海域上，一阵同我们一起出来散心的风吧。风吹向熟悉的我们时，我们也吸入了这份来自家乡的风，此后的孤独感才被一点点带走，取而代之的便是绵软悠长的心安。
湿咸的我们最终被腐化得和大海一样了。本来我拿着一杯甜腻的果汁坐在那里，可临走的时候喝了一口，吸管上的盐分就已经让那杯果汁甜味全无了。其实也不怪那根吸管，因为我早已舔过了嘴唇，海水的腥咸或许早已改变了我的内在，使这个本来寡淡的生命变得有滋有味。
离开的时候，我的眼镜已经被镀了一层盐膜，以至我转身向外的时候，这座城市的所有灯光和色彩，轮廓和形状，都像是翻涌的海浪，奔腾不息。我想，如果我们锁上了一扇门，那么路会因此而断绝，可是如果我们关闭了一片海，那么到处都将是路，世间的遥远将无限绵延。
总之，旅行带给我的感悟很多都是需要沉淀的。但只有那片海，当我身处其中的时候百感交集，无比敞怀，然而当我离开以后，所有的回忆都变得单调。甚至只剩下风和涛的声音在耳畔纠缠，以及眼前望不到头的黑暗和嘴边咸咸的味道。我的心门好像被关上了，在那一瞬间的觉醒和感悟还是没能与我一同回来。那份心情也永远搁浅在了那片海上，不知是孤独还是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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