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钟，他和我都经历了什么？

01

我们急诊抢救室接收了一位主动脉夹层患者。

主动脉夹层属于危急重症，致死率非常高。但因当时条件所限，无法立即实施手术，患者需要转院。听到这个消息，患者情绪变得非常激动，血压突然下降，心率在40～60次/分徘徊。情况危急！需要立刻行气管插管接呼吸机！但是，患者坚决拒绝，并不断地大喊大叫。

我闻声来到病床前，发现患者已经处于休克状态，显得烦躁不安，上气不接下气，全身大汗淋漓。多名医生、护士站在床边，有的拿着喉镜，有的拿着呼吸气囊，有的拿着配好药物的注射器。呼吸机已经处于备用状态，治疗车上放着已经打开的深静脉穿刺包……

他们都在焦急地等待患者的配合，而患者却执著地举着手机，表示要录音……

02

作为一名急诊科医生，我自然明白此刻插管的紧迫性，但患者拼命抗拒，怎么办？主动脉夹层患者不宜情绪激动，如果夹层破裂血液进入心包，可引起心包填塞，导致猝死。我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让患者平静下来。

患者为什么拒绝插管？

原来是病发突然，他没有心理准备，慌乱中觉得放不下在国外留学的儿子，拼尽全力想要给儿子录音留下嘱托。

看到他手忙脚乱又力不从心的样子，我的心也揪了起来，急于插管的情绪好像被什么力量按下了暂停键。这一瞬间，我想起了在北京协和医院进修的安宁缓和医疗课程。在生命的临界线上，作为医生，我到底可以为患者做些什么呢？

03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我会跟患者聊聊转移他的注意力，趁机用上镇静药物，然后快速进行气管插管，顺利地继续后面的抢救工作。

但这次，如果我们直接给他插管，患者病情不幸加重的话，他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他竭力想要留给儿子的消息，有可能无法发送，孩子也可能永远不会收到。所以，我改变了策略，决定配合患者，让他先给儿子录段语音。

患者颇为意外地看了我一眼，问道：“可以吗？”

我平静地向周围的医护人员重复了这句话：“老师们，可以吗？”

大家齐声说：“可以！”

04

得到了同事们的肯定，我也有了坚持的勇气。

实际上，我一直紧密盯着监护仪上心率和血压的数值，以防意外发生。幸运的是，患者的心率、血压开始有好转的迹象，我紧绷的神经也有了一点点放松的机会。

患者由于身体虚弱，手一直在不停地抖。他始终无法搜到孩子的账号。他请我帮忙拿着手机。我问：“您儿子的微信名是什么？”他回答：“英文名太长，我记不住，但我知道是个红色的小轿车。”

好不容易帮他找到了他儿子的账号，我建议他直接视频连线，遗憾的是他的儿子没有接听。因为时间紧张，还是赶紧留言吧。

我帮他举着手机，他浑身颤抖着，费劲地喘着气，对着手机说：“人生无常，爸爸在医院抢救，不要难过，继续完成你的学业，关于我接下来的治疗，你跟你的小姨和小姑商量。”然后，他开始对着屏幕说：“谢谢、谢谢、谢谢……”接着，他进入了意识模糊的状态，但他的手却一直按着语音键。我接过手机，让留言成功地发送了出去。

05

当时，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流下来。我脑海里浮现的是，如果我的父亲在病重时刻，对着手机想要跟我说那些话，而恰巧我不“在场”，心该是多么痛，多么遗憾！

做过这番努力后，患者抬起头来问我：“大夫，我的病真的很重吗？我真的会死吗？”

这话我无法回答，我只是平静地说：“我们现在想给您用一点药，希望您安静下来，这样对您的治疗有好处。”

患者听罢，坚定地说：“大夫，我不怕死！”我想，他的意思应该是“可以插管了，我准备好了”。我们顺利完成了用药、气管插管、深静脉置管等一系列操作，患者的心率和血压在用药后也逐渐平稳了。

06

这次抢救中，在有限的两分钟时间里，我们帮助患者完成了心愿。后来我想，这也许是医生对患者最大的帮助。除了抢救生命，我们还做了一点有温度的事情。

记得当时，我帮患者举着电话，他还一个劲儿地提醒我，别被他的呕吐物弄脏了衣服。在休克状态下，患者清醒的每一秒都是那么珍贵，他却还想着我，我的心也被暖到了。

在急诊科工作，每次抢救危重患者后，我常常会心情沉重、压抑，有时候会有很强的挫败感和无力感。但这次抢救后，我的心情却相对轻松。从患者留言到接受插管，不过短短两分钟，看似和医疗没有太大的关系，却让我很有成就感。

关注患者的感受，给予温暖，也是一种治疗方式。就像我的老师说的，“温暖的医疗，才是双赢的医疗”。最后要告诉大家，这位患者当天手术成功，目前正在康复中。

作者：山东大学齐鲁医院急诊科 王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