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

      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如雷贯耳，可一直觉得它必定是沉得像一块铁，厚如贵妃娘娘的裹脚布，在我打不起精神看。读历史的趣味被无数思想迂腐，感情轻薄的所谓专家们所败坏，加上考据家烦人的纠缠，终于，看着一团黄泥似的历史书，提不起一丝一毫深究的精神。在现代“的，地，得”貌似精细，实则饭桶的历史叙述，表面油漆，粉刷，搞得辉煌气派，实际上内囊已是皮球里面一无所有的道德观念游戏，外加本朝政治理念曲隐覆盖和掩埋。可下载黄书一看，清通平易，比看三国一个章回还简劲明澈。历史还可以这么写，这么读！ 

    《万历十五年》写了六个当朝的人物。第一位当然是万历皇帝。第二位是首辅张居正。第三位是接任的首辅申时行。第四位是大名鼎鼎的海瑞。第五位是抗倭英雄戚继光。最后一个是骥骜不驯的哲学工作者李贽。前三位是万历年间朝廷政治中心风云汇聚的人物，海瑞是官僚代表，一个怪人。戚继光俺没细看，大意是军事革新失败，壮志未酬的一个悲剧人物。李贽在哲学上也没什么跳圈子的新发明，从里到外地想用儒家的正统来疏浚风俗，绝望后削发做和尚，活得那么老，最后在牢狱抹脖子走球。 

    万历十五年，是中国历史生发变异老明家的气数将尽之年，儒生官僚将千年的繁冗礼仪像癌细胞一样布满这个经济正活跃起来的王朝机体。这些道德神秘主义者把上至皇帝下至黎民百姓所有的臣民，自然也包括官僚本身巨大的尸身，一齐纳入道德的阴阳体系中。阳，是玄虚繁冗的道德教条，得之于天；阴，是每个人，包括皇帝臣民彼此私心私利的争夺和心照不宣的残酷斗争。任何改变都是异常艰难的，道德的指斥已到了完全不顾事实，肆意慷慨激昂胡说的神秘哲学境界。 

    万历皇帝一举一动，从出生开始就严格把控在绝对道德的橡皮筋网里，成年之后的万历本想有所作为也只好如一个小脚婆娘一样，望着荆棘丛生的漫漫长途而消极怠步，抱负冥灭，既然一切都按着旧规矩来，老子就不管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上来的奏折老子看了不批，空缺的官位，你们谁也别指望着进补，立嗣的君臣对立一僵就几十年，你们这些把祖宗道德礼仪放嘴里口说莲花的臣子能奈我何？老子毕竟还是天子嘛！ 

    张居正是值得一说的。这位皇帝的老师兼首辅大臣，明着是为大明朝励精图治的顶梁柱，确实也是，暗里却为自己的私利排斥异己，中饱私囊，既做了稳定国家的事，又破坏了这个王朝的稳定，并没有使之发达兴旺，而是渐渐开始败落。你看相对俭约的万历批给2000两银子给张居正修房子，在张居正手里立刻变成了一万两，在他的湖北老家，按同样的规模又建了一座，地方拍马屁的有钱官僚打堆来孝敬。皇帝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张居正死了才晓得。把皇帝气的，谁也不相信了，尤其是底下这些能说最完美的道德词句，做精美的道德文章的大臣们。 

    法律制度让位于道德的国家管理就是这样融融泄泄的一层皮子下面包裹腐烂变质的僵死之物，中国人的实干精神被那些整天吃饱了没乐子专事搞出精美道德文章，实际上为了自己的私利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残酷斗争所消耗光了。这只剖开的万历王朝历史烂苹果，今天读来依然腐败的滋味浓厚，气味难闻，令人压抑难耐。可历史就是这么走过来，在某些人眼里是一团灿烂辉煌，好家伙，五千年那么绵远，摆个豪气冲天的POS，道德文章立刻可以铺天盖地而来，把自己的小脑子灌满，悠悠然，欣欣然。可这个历史上的明帝国到底是完蛋了，被一个少数民族部落打得落花流水，清太祖努尔哈赤摇着他的辫子，坐上了历史轮回的宝座，这一轮回，就是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