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夏天,一到晚上总会帮奶奶抬出竹子编的凉床放到屋前。
凉床只有普通的凳子那么高,不大,小时候的我躺上去刚好一个身子长,两个自己宽。摆上饭菜,凉床下面摆一盘蚊香,一边吃晚饭一边和奶奶说着城里面生活的事,抱怨着学校又快开学了。奶奶很少说很长的话,总是让我多吃点,让我吃慢点。我很难放慢速度,把奶奶特意蒸的蛋一股脑倒进碗里,半嚼半咽地很快就结束了战斗。吃完之后坐在凉床一头,捧着一本小书等着奶奶吃完。
蚊香的味道像是在唤醒夜晚,向很高的地方升上去。星星一颗接一颗探出头来,向着周围说起了悄悄话,于是越来越多的星星按捺不住兴奋了起来。暮色慢慢变浓。偶尔有几声不安分的蛙鸣,断断续续的,声音高亢,但因为数量不够而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好像怕惊扰了夜让她迟迟不来。奶奶开始慢慢收拾起碗筷,擦拭干净凉床,看着我迫不及待地在凉床上躺成一个“大”字,会又爱又恨地笑着嗔怪我不好好吃饭,就想着躺在凉床上乘凉。
凉床全部由竹子做成,奶奶用打湿的毛巾擦拭过后,凉床表面还留着要干不干的水,黏着它不肯向周围飘散开去。凉床放在夜色下是可以积攒清凉的。这时候躺在凉床上再惬意不过了。背贴在凉床上,水再散不去了,于是带着凉意在身体内一层一层的荡漾开去。
奶奶拿着花露水出来,倒在手心抹在我的身上,给我的腿和手都抹了一遍,很轻很慢,生怕粗糙的手掌磨到我。给我留下一把蒲扇,奶奶又进到屋里收拾去了。蚊香在燃尽最后的一点精力,淡淡的一缕缕香味被花露水的气味裹携着慢慢在夜色中弥漫开。奶奶住的老屋在村子的尾巴上,周围只有不常有人在的两户人家,也是跟老屋一样的构造,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肃穆凝重。老屋透过虚掩的门向外窜出一道昏黄的光,包裹着在光里跳舞的虫子。
田里面的蛙声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歇,天完全黑了。
蒲扇总是用着很不耐烦,忽急忽慢的像是在敷衍奶奶把它交到我手上这件事。晚上的风还没来,只能靠蒲扇带来微薄的凉快。不停的翻身,因为凉床上躺着的那块地方很容易就被捂热,于是扭来扭去,哪儿凉快往哪儿贴。
耳边传来奶奶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走到跟前捡起掉在地上的蒲扇,看着我趴在凉床上张着嘴吐着舌头喘气不禁无奈地摇摇头,疼爱的用蒲扇在我背上拍打了几下。
月亮出来了,映照的她旁边的云层都害羞起来,匆匆地跑远了。我躺在凉床上,头枕着奶奶的大腿看着夏天的夜空。
好多星星。
奶奶轻轻地摇着蒲扇,时不时地在我手臂上腿上拍打两下。蚊香终于燃尽了,蒲扇的风缓缓地拂过,我能闻见奶奶身上温暖的味道。屋后的田里升腾起一片片的蛙鸣。被房子阻隔了,显得不那么吵闹。间或有一两声特别辽远的穿透老屋,惊醒了屋前菜园里的萤火虫。它们吓得四散开来,一个追着一个,照的菜园一下能看清了轮廓。蛙声恢复惯有的调调,萤火虫又慢慢聚拢,落到叶子上,静静地又熄灭了。我能看见菜园里快要成熟的香瓜,刚想着去摘一个过来,却很快又看不见了。
奶奶还是轻轻地摇着蒲扇,说明天早上去摘个香瓜吧,用井水浸着,到中午时候再吃。奶奶又不再说话了,眼睛看向菜园又移走看向其他的地方。听到明天有香瓜吃,我总是忍不住要扭两下表达自己的兴奋。
提到奶奶菜园里的香瓜总会特别开心,因为它整个成熟的季节我都游手好闲,可以等着它变得嫩黄,然后一上午都拨弄着它在水桶里滚来滚去。奶奶种的香瓜又香又甜,用井水浸过,再没有比它更能排解夏天中午燥热情绪的吃食了。一个瓜切成四五瓣,齐整整地摆在灶台上。奶奶笑着看着我跑过来抓起一瓣跑出去,很快又跑过来抓一瓣再跑出去。吃第三瓣的时候就跑不动了,挺着个小肚子弱弱地呆在灶台旁边,一边吃一边偷瞄着一脸笑意的奶奶。
蒲扇又落到了我身上。舒适的微风暂停了一会。好好躺着,又扭来扭去的。
夜又深了。风来得无征兆,吹散了淡淡的花露水味道。月亮亮的越发骄傲,星星已经数不清了。蛙声大作。萤火虫倦怠地只偶尔有一两只不安分地打着灯转着圈。蚊子多了起来。奶奶的蒲扇轻拍在身上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
奶奶不说话,还是看着前面不多的灯火。枕着奶奶,快睡着了。
花露水的味道没有了。蒲扇停止了扇动,奶奶发现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就拍醒了我。
进屋去,这么大了,我可抱不动。
总要扭捏两下,才肯起身。把花露水和蚊香盘拿进屋,又跑出来和奶奶一起把凉床抬进老屋。睡觉前奶奶还要看会儿电视。房间里早点好了蚊香,奶奶打开电视,调到固定的台,那里有奶奶从第一集开始看的连续剧。本来要睡着的我一看电视就来了精神,挑着广告和不精彩的地方换台看动画片,然后瞄一眼再给奶奶换回去。奶奶不说什么,还是轻轻地摇着蒲扇。看着看着手里的动作慢了,奶奶会浅浅地睡过去,偶尔会被电视里突然大起来的声音吵醒,然后蒲扇又会摇动起来。两集电视剧结束的时候,奶奶又睡着了。我也有点困得不行了。
外面的月光把房屋和菜园都照得轮廓分明。屋里不用点灯了。星星又悄悄隐去了身形。蛙们丝毫没有疲倦,还以吵醒熟睡的田野为己任,放肆地扯着嗓子。
奶奶,去睡觉吧。明天记得摘香瓜给我吃。
萤火虫沉沉地睡过去,怀抱着明天要摘下的香瓜,再没有谁能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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