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本不必过早懂“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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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丙第一次读《红楼梦》的时候十几岁，那个时候读到《大观园试才题对额》非常吃惊，不理解宝玉的“沁芳”到底有何高妙，竟惹得每每想打断他狗腿的父亲眉开眼笑，周围一众宾客也感慨宝玉长大了，通了人情世故，连带着宝玉房里的一众姑娘们也都扬眉吐气了一把。

二十多岁出了社会，经历了几番现实的毒打，回头再细品《红楼梦》，才知为何众人推崇“沁芳”二字。这二字，实在是一派花团锦簇、芳香扑鼻之意，的确最能迎合元妃省亲之事，最让上位者的元妃心里高兴。

再看“翼然”二字，虽出自我们初中都学过的课文《醉翁亭记》，有古人典故，但讲的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的怡然自得、潇洒自在。“泻玉”二字，描写大观园亭子本身的优美景致。单独拉出来都是好的，但放在元妃省亲的大背景下，却显得不合时宜。

究竟是何种不合时宜？

便是因为这两个名字，都未表现出贾府众人对主人公“元妃省亲”一事的“感激涕零”，对皇家威仪的“尊崇驯服”。

舍去自我言志的“翼然”，舍去沉醉风景的“泻玉”，最后留下的是迎合上意的“沁芳”。“沁芳”二字最让上位者满意之处，便是表达了下位者的这一片“尊崇孝敬”、“心悦诚服”之心意。

懂得“沁芳”，便是揣摩明白了上意，人情练达，能成大器的表现。为何能成大器？因着懂得了这一层，懂了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越是表现出对上位者的细心揣摩，心悦诚服，越是能走捷径，求得个功名利禄、富贵荣华。

写出“沁芳”的宝玉当时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他爹对他“二愣子”、“不懂事”和“乖张”颇为头疼。现代社会里，二十三四岁刚出象牙塔的年轻人，对“世事人情”的理解，恐怕比反面教材宝玉还不如。

但，小丙觉得，当今的年轻人不过早懂“沁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沁芳”的本质，是对权力（掌握权力的人）无条件的跪服。

对权威的尊重要不要有？当然要有，否则人人都是刺头愤青，都唯我独尊，没有统管全局的力量，社会还不翻天覆地大乱起来？

但对权威的尊重，不代表对权力的无脑跪服。

昨天，还有朋友跟小丙讨论，社会需要秩序的齿轮，上级的传声筒，听话的执行者，不需要那么多自我意识和自己的想法，体制内的工作尤其如此。

但就像小丙在《如何抵抗专家的“摄魂术”》中写道的，很多人认为体制内的工作“听话”就够了，但很多关键岗位的公务员，面临纷繁复杂的利益纠葛要去摆平，根本不是“听话”就能解决和完成的。

很多时候你是问题的第一经手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里面有哪些难点和关键节点，你必须坚持自己的主体性，必须积极地观察和思考，再将事情的情况和你的解决思路都汇报给上级。

不是所有事上级说的都对，因为他未必亲临一线，有你这么丰富的信息来源，上级也可能判断错误，也可能拍脑袋，所以更需要你积极地反馈准确的信息和思路去辅助决策。

当然，跟上级观点不一致的时候，要注意讲话的方式方法，语气态度。不能让领导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削弱领导的权威，不然，队伍人心散了，就更难带了。

很多人一提到“大局意识”，就觉得“大局意识”就是“领导说的都对”，按“领导”的来，别我自己在那里瞎想。

错了，这不是大局意识。

大局意识是什么？大局意识是你心里始终装着老百姓，做事的原则是以老百姓的利益福祉为出发点。

你做事有自己的方法，考虑问题有自己的判断，同时又不至于对自己过度自信、全能自恋，完全无视外界的反馈。

你知道自己的位置，不过分表现自己，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你分的清什么是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你知道什么时候该妥协、什么时候要坚持原则。怎么样处事看起来很爽但却达不到目的，怎么样处事需要暂时的隐忍但却真的有利于全局。

《雍正王朝》里的张廷玉，大概就是这么个把“大局意识”走到骨子里的臣子。他无条件跪服皇帝了吗？从来没有。他彻底放弃自己的独立思考和判断了吗？也从来没有。但，他的确尊重权威，每每用巧妙的方式提点皇帝，在波谲云诡的斗争中选择智慧地站在更有利于“社稷黎民”的那一方。

为什么我说年轻人不必过早懂“沁芳”？

因为人情世故、世事洞明这些内容，根植于人类的“私性”，被社会锤打几次，很快就能理解。

但，坚持自己的主体性，树立理想和信念，建立自己独立观察世界、思考问题的框架，对社会对他人对自我的评价体系则是不容易的，需要广泛的阅读，大量的实践和阅历，还有诚实面对自己内心，细心体察自身情绪变化，并进行彻底的系统性反思。

也唯有对世界、对众生、对自己都有这样透彻的理解和认识，才能真正把握到“大局”。

年轻人过早懂“沁芳”，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道”，就先沾染了走捷径的“术”。很容易在这个过程中丧失掉自己的主体性，由内而外的被驯化和“摄魂”，被权力异化为“工具人”。这样的人的确有利于维护社会秩序的稳定，但对国家和社会的进步却没有用，因为进步来自于创新，而想创新，就要敢于走自己的路。

而相反，如果先在社会的历练中找到了自己的“道”，明白自己是谁，要往哪里去，人生追求是什么，拥有饱满充盈的主体性。那么再了解甚至掌握点“沁芳”便无伤大雅，甚至很有必要，因为充盈的自我知道“沁芳”不过是为实现自己目标的“权变”之法，是一种为达目的而应对残酷现实的暂时妥协和“权宜”之计，是手段和方法，但绝非本能和目的。

坚持自我的主体性，坚持心怀大局，坚持独立的思考和判断，但又能审时度势，适时地做出权宜和妥协，方能行稳致远，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

年轻人，先不要“沁芳”，先找自己的路。

唯如此，现实的理想主义者们，才能不忘初心，方得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