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看懂戈恩事件:日本国民老公、断头饭与柯南式大逃亡
酷玩实验室作品
这是2020年第一件引爆全球的大新闻。他被日本政府监视了一年,护照扣在律师处,但是在新年来临之前,他在前特种部队假扮的乐队的帮助下,从日本人间蒸发,然后在九千公里的黎巴嫩宣布越狱成功。一切行动都是戈恩远在黎巴嫩的妻子指挥的。根据黎巴嫩的官方媒体《共和国报和《东方日报的说法,戈恩是躲在了乐器盒里逃出生天的。照着戈恩的故事拍部电影,《拯救大兵戈恩》《越狱之我叫戈恩》未来可期。
就在一年以前,戈恩还是日系汽车三巨头之一的日产汽车掌门人,诸多光环笼罩:第一个执掌日系500强企业的外国人;地球上唯一一个身兼三个世界500强企业CEO的人;日本女性最想为之生孩子的外国男人……
在他的传记《一个成本杀手的管理自白》中,有人甚至把他称为历史上第三个影响了全日本的外国人——前两个是黑船事件敲开日本国门的海军准将佩里,和二战后统治日本的“太上皇”麦克阿瑟。
他的处境,像极了一百多年前的大清中堂李鸿章:日产这个汽车巨人光鲜的外表下,其实是座纸糊的破屋子。戈恩只能做一个糊裱匠,拆东墙补西墙,聊以续命。
2018年,当戈恩被东京地检特搜部的人戴上了手铐的那一刻,也许他会回望过去的二十年。在权力的缝隙之间游走,一边笙歌红酒,一边命悬一线。
彼时,六叔、陈冠希、小春哥面容青涩,周杰伦更是首度亮相大荧幕,年轻的男生聚在一起,想靠实力做“秋名山车神”。而杜XX(不配拥有姓名)饰演的阿木剑走偏锋,说“我要买GT-R”。阿木口中的GT-R,是日产汽车公司60年代推出的一款高性能跑车,这款被车迷奉为“战神”的车,曾经声名赫赫,也曾销声匿迹。“战神”的蛰伏与回归,背后是日产汽车公司80多年风雨飘摇的命途——从一家专门生产DATSUN(达特桑)小型货车的公司到日本车企3巨头,再到如今净利润腰斩、疯狂裁员、关店,深陷泥潭。二战过后,日本迅速发展,经济增长率节节攀高,从战后的“发展中国家”一跃成为“发达国家”,并在1968年,跃居世界第二位,仅次于美国。前两年,风口上贾老板要做一份PPT才能拿到投资,相比之下,当年不差钱的日产也底气十足:虽然在日本车企三巨头里,本田主打技术,丰田主打性能,日产主打舒服,但日产一直对“技术”有执念,这一点从它的广告语里也能看出——痴迷“技术”的日产为了超过老对手丰田,提出了一个野心勃勃的“901计划”,即在90年代,日产要成为世界第一的技术领先者,造出世界第一的车型。日产倾尽所有,用“爱的供养”,创造了N13-14型Pulsar、U12-13型蓝鸟、第一代英菲尼迪 Q45、B13型阳光等10余种先进车型,还研发了多种先进的操作控制系统。《头文字D》里大名鼎鼎的GT-R,就是装备了901计划诞生的ATTESA E-TS系统,俗称带电子扭矩分配的四驱系统。简单说,这个系统就相当于一个常年健身的人,腿脚灵活,心脏强大,在赛道上,和其他赛车相比,就像虐一个小学生一样,砍瓜切菜,战无不胜。在日本著名的房车锦标赛上,GT-R出场29次,赢了29次,成为当之无愧的“东瀛战神”。日本经济腾飞,日产激进地向全球扩张,“车企第一把交椅”的美梦指日可待,想想都能笑出声。1981年,米其林巴西分公司建成投产,轮胎质量过硬,深受当地人欢迎。但当时,巴西正在饱受恶性通货膨胀的影响,年通胀率约1000%,也就是说,花了10块钱,买的东西,可能还不值1块钱。直接导致工厂从开业第一天,就一直亏损,搞得越大,亏得越多。1985年,为了解决亏损问题,米其林调来了卡洛斯·戈恩——这位生于巴西,长于黎巴嫩,并加入法国国籍的年轻人,已经在米其林干了7年,不管是出身背景还是运营管理能力,都无可挑剔。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戈恩成为米其林南美事业部首席运营官,接受总公司董事长的直接领导。作为堂堂米其林COO,戈恩上班的第一件事,是到“一线”走访,听取各个工厂和销售渠道的意见。这一走访不要紧 ,他发现,公司居然没有一个跨部门沟通的渠道:生产部门称,“事情简单的很,涨价就能解决亏损问题了”;财务部门也很委屈,“那些家伙根本不懂财务,亏损不是我们造成的”…大家互相不了解隔壁部门干了啥,一出事,对方互为背锅侠。导致米其林既解决不了问题,也解决不了提出问题的人。掌握这些实际问题,再加上对巴西经济问题的了解,戈恩开始了他大刀阔斧的改革:又和巴西政府积极协商,使米其林可以名正言顺地涨价;最重要的是,他从各个部门调一个人组成问题小组,共同提出问题,协商解决问题。靠着接地气的管理和铁腕式的执行力,戈恩用3年的时间就盘活了负债累累的米其林巴西分公司,还顺便把它做成了米其林集团盈利能力最强的分公司。但米其林毕竟是一个家族企业,触到职业天花板的戈恩开始寻找他的下一个职业目标。1996年,戈恩加入法国雷诺汽车公司,担任副总裁。日产占了二战后日本经济发展的红利,而雷诺则成了二战的牺牲品——因为给法西斯提供武器,二战结束后,法国政府全盘接管了雷诺。“国营”性质限制了雷诺的发展,其汽车市场份额一直不赶趟,每天睁开眼就是找法国开口要钱。到1996年,法国政府决定释放雷诺大部分股份,开始“民营化”,让雷诺在市场“自生自灭”,戈恩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他砍掉雷诺15亿美元的成本,轻装上阵——这一系列刮骨疗毒式的企业管理,和在米其林时如出一辙,也因此,戈恩开始被称为“成本杀手”。由于海湾战争影响,第三次石油危机爆发,原油价格从每桶14美元,涨到40美元,短短3个月的时间,翻了近两倍。当我们还在为油价涨几毛钱骂街的时候,那会儿的日本人民连车都开不起。原来“嗡~~~~~”一脚,屁股能感受到震动的快感,大概也就几块钱,油价这么贵,国民失去对日产性能车的热情,纷纷选择“绿色出行”。更雪上加霜的是,由于当时交通死亡人数大幅度增加,日本运输省要求各大车企限制马力。各大汽车厂商协调之后,把发动机的动力限制在280匹以内。本来买性能车就是为了追求“快感”,如今动力被限制,日产性能车购买力下降。当时,日产汽车在日本总共销售46款车型,但仅有3款车型能够盈利,再加上此前对“技术车型”长期畸形的“爱的供养”,孩子还没奶大赚钱,日产就先不行了。不行的日产做了个日后看来更“不行”的决定:赚钱的车型销量下滑,不是重新搞研发,而是减少产量。1999年,日产连续7年亏损,负债一度超过到2万亿日元(约1640亿人民币),彻底不行了。日产申告破产,多方寻求帮助,但当时日本也没多余的钱来帮它填那么大的窟窿,无奈之下,日产只好开始“卖身”。它找了福特,但是福特刚刚买了马自达的股份,对不起,没钱;后来又找了戴姆勒-克莱斯勒,但双方又互相瞧不上,最终也没谈拢。大家都说,「谁此时出面收购日产,就相当于把美元装进铁盒子里,然后扔进大海。」彼时,戈恩带领的雷诺虽然名气、规模、销量都没有日产大,但对要断气的日产来说,给钱的就是爸爸。戈恩顶着多方压力,出资50多亿美元,拿下日产36.8%的股权。因为雷诺的法国爸爸,日本有点不开心,所以,这笔交易的条件是,雷诺和日产要交叉持股,即雷诺占日产36.8%的股权,而日产也必须承诺购买雷诺15%的无投票权股份——当然,等你有钱了再支付。随后,紧急输血的戈恩以雷诺COO的身份,开始了“日产复兴计划”。戈恩先到日产的生产车间、职工食堂、代销商、每个分部巡视,先后访谈了2000余人,听取每一位职员的复兴建议。他发现,和大多数国家不一样的是,日本是一个很讲究人情的社会,双方的合作关系一旦建立起来,就很难被打破。这就造成了日本一种独特的商业环境:外面的人很难进来,里面的人很容易吃得开。日产问题的症结就在于,典型的日式管理让公司从内到外都陷入了一种冗余、低效的局面:终身雇佣制、年功序列等日式管理办法导致内部员工即使没有产出也不用担心吃不上饭,工作的积极性不足;常年合作的供应商,拉起来有一长串,甚至对方有时候给出的供货价格高于市价也没办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都是人情。戈恩重新制定了薪酬标准,员工以绩效说话,供应商只和报价最低的合作,其余的说拉黑就拉黑。从生产线到人员管理再到供应链,“杀手”大风刮过,日产关停5家工厂,裁员2.1万人,设计平台砍到15个,13000多家供货商缩到600家,卖掉与汽车制造无关的支线产业,将尼桑汽车的采购成本降了40%。本来,日产复兴计划的3个小目标是,2000财年扭亏为盈,2002财年利润率达4.5%,净负债降至7000亿日元以下。然而,计划实行仅一年后,日产的账上就有了 27 亿美元的盈利。那个不讲人情的冷面戈恩,一时间成了“我们的戈恩”。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日产的关键在于背负了巨额的成本和债务——那是十几万曾经为了日产付出了996式青春的年轻人,如今老了,做不动了,就成了日产的负担。只要你敢裁员,你就能让日产续命,但问题是,没有人愿意得罪这些曾经的好伙伴、好员工。
戈恩在自传里骄傲地写道:我想,我到今天为止的人生经历,都是在为做好日产事业而做准备。2005年,戈恩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日产和雷诺两大品牌的大当家。随后,日本天皇给他颁发了著名的蓝绶勋章,在日本媒体的一次调查中,他成为日本女性最想给他生猴子的人之一。但是也有人评价:戈恩改革成功的背后,是数万个普通日本家庭的血泪。作为一个跨国超级工厂的掌门人,戈恩开始升级打怪,逐渐进阶:2010年,戈恩一手促成了雷诺-日产和戴姆勒“结拜”,三者组成全球第三大汽车联盟,仅次于大众和丰田。2016年,作为三菱多年的合作伙伴,日产发现小伙伴油耗量造假,马上向媒体“揭发”,导致三菱股价狂跌,戈恩又拿出2000亿日元买下三菱34%的股权。至此,雷诺-日产-三菱组成的全球最大汽车联盟诞生。到2017年,联盟汽车销量达1061万辆,拳打大众,脚踢通用,日产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次。他成了忙碌的“空中飞人”,参加政客名流的晚宴,开新闻发布会,还顺便出版了几本书,其中一本叫《极度驾驭:日产的“文艺复兴”》,它的另一个名字是《把冰箱卖给爱斯基摩人》。同时,大忙人戈恩没有时间做个“倾听者”,他成了一个专治的“君王”,认为“我永远也不会接受任何干涉。”他要求日产员工都用英语沟通,还给自己开出了近10亿日元的年薪,几乎是丰田董事长的11倍。很多被辞退的员工抱怨,这是“杀了日本人,肥了法国人”,就连法国总统马克龙也觉得戈恩的薪酬方案不妥。但戈恩置之一笑,“不会有任何 CEO 说自己的薪水太高,这不取决于我,而取决于董事会。”有一句著名的话:那时他太年轻,还不知道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据说,戈恩最爱的电视剧是《权力的游戏》,身在“王座”上的他可能不知道,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为了游戏里的一颗棋子。大国博弈,棋子有通天本领,也跳不出棋盘的324个格子。雷诺-日产联盟中,法国政府主导的雷诺掌握着日产43%的股份,在日产拥有最大的话语权,而日产,则是日本工业实力的支柱产业,就像日本的“亲儿子”。2017财年,日产全球总销量达577万辆,在整个联盟中所占比重超过50%,净收益为7469亿日元,是带头赚钱的老大哥。2017年,夹在中间的戈恩选择表面上退出日产,并推荐日本人西川广人接任CEO,但在背后,他依然掌握着日产的重大话事权。西川广人并不甘心当个傀儡,也不希望日产继续养着“寄生虫”般的雷诺。日产和雷诺关系恶化,内部分裂成两条线,外部还有两个大国暗中较劲。2017年,日产-雷诺-三菱集团封神,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汽车制造商。人们以为这只是巅峰的开始,没想到夕阳余晖已经在招手了。当年,日产被曝出检查体系漏洞:车检培训体系20年没换过了,而且日产任用了没有资格证明的人员进行出厂检验。日产的回应非常霸气,一概承认,但是——我们的车辆符合安全标准,对不起,不予以召回。随后,日产又被曝出油耗和尾气数据造假事件——还是质检问题,如果检测不达标,员工就会对样本车的油耗和排放数据进行篡改——改到达标。监考官和考生是同一个人,闭着眼睛都能过,这么明目张胆地破坏游戏规则,再加上之前曝出的神户制钢数据造假,人们终于发现,日产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日产,日本制造已经不是当年的日本制造了。被打脸的是,日本国土交通省将日产的新车出厂检验制度列入监视对象,期限为“无限期”.更遗憾的是,尽忙着造假和道歉的日产,也错过了电动汽车的风口。特斯拉推出豪华电动车,并在3年后成功量产,后生可畏。可这些,日产都错过了。除了最早期启辰借鉴它旗下的leaf车型,搞了个卖不出去的启辰晨风以外,日产只在中国推出了一款电动车型,平平无奇。很多人没有意识到一点:戈恩不是一个乔布斯式的天才,能带领企业攻城略地,开疆扩土。90年代他们自信喊出“技术日产”,因为全方面碾压竞争产品;最近几年,日产汽车的卖点变成了……“行走的沙发”。2019年11月12日,日产公布最新季度财报,利润同比跌了70%,并将2019财年全年的营业利润预期下调至1500亿日元,创下近11年来最低水平。当华美的旗袍最终褪下,人们惊讶地发现,掌门人戈恩的身上爬满了虱子。2018年11月18日,戈恩因涉嫌过少申报自身报酬约1亿日元,被东京地检特搜部带走,并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内,三次保释,又三次被捕。出乎意料的是,法国政府和雷诺汽车协商几次无果后,便放弃了拯救戈恩的尝试,并且撤掉了戈恩雷诺董事长兼CEO的职务,还顺便查了一下他的贪腐问题。2019年9月16日,戈恩的接任人“反贪大将”西川广人也因为“不正当报酬”问题引咎辞职。与雷诺联盟的分裂,日本和法国的博弈,内外交困的现状,一团乱的日产如今换了新的大将内田诚,但能否扭转日产这只巨轮的方向,他也许也要给自己打个问号。第一个坐上这个位子的戈恩曾说过,“如果我失败了,我就变成哲学家。但如果我成功了,这将是本世纪汽车行业最大的成功之一。”世界首富贝索斯曾经说过,他的择偶标准是一个能够单枪匹马把他从第三世界国家的监狱里救出去的女人。也许这是戈恩留给自己的最后救生索。也许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有一天会小命不保。
在外人眼里,他是风光无比、大权在握的独裁者;但是对于一个内外交困、各方势力勾心斗角的跨国企业集团来说,他更像一个糊裱匠,斡旋在权力之间。对夕阳西下的日本制造业来说,一个戈恩走了,还会有更多个戈恩冒出来。也许某个戈恩想改变什么,但是终究发现只能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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