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乾元氏
4.诗在汝源头 妇在诗源头
汝州文人把刘希夷奉为自己的祖先，崇敬得诚挚感人。然而，以诗惠泽后世，使汝州作家们汲取文化养分的远不止于唐。汝州的文脉可以远溯至三、四千年前。刘希夷只是汝州文人的近祖，其远祖可推《诗经》中那个高唱《汝坟》的女子。
前面说过，据沈括论，“一世之上”的诗歌创作，“莫不同祖《风》《骚》”，而《骚》承传于《风》，所以《诗》是中华诗歌的源头；《诗经》中的《汝坟》又是创作最早、传唱最广、影响最大的诗之一，又可以说《汝坟》是中华诗歌的源头。理由有二：其一，《周诗》之三种体裁的诗《风》《雅》《颂》，《汝坟》在《风》，《风》中有民歌，而民歌是诗存在的最早形式，《风》就是《周诗》的源头，《汝坟》自然是《周诗》的源头；其二，《汝坟》作者及时间虽无可考，但其内容反映平民不满紂王苛政，应是商末即时之作，可推为周前《商诗》，不同于周时宋人的颂祖祭歌《商颂》，是早于《周诗》的诗，我们把《周诗》做为中华诗歌的源头，《汝坟》早于《周诗》，更是中华诗歌的源头。
明·正德《汝州志·卷七·周诗》释《汝坟》云：“汝坟三章章四句”，作者“无名氏”。“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谓，赋也。遵，循也。坟，大防也。惄，饥意也；调，一作輖重也。汝旁之国，亦先被文王之化者。故妇人喜其君子行役而归，因记其未归之时思望之情，如此而追赋之也。”“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谓，赋也。斩而复生曰肄。遐，远也。伐其枚而又伐其肄则踰年矣。至是，乃见其君子而喜其不远弃我也。”“鲂鱼赪尾，王室如毁，虽则如毁，父母孔迩。”“谓，比也。鲂鱼，名身广而薄，少力，细鳞。赪，赤也。鱼劳则尾赤。鲂尾本白而今赤，则劳甚矣。王室，指紂所都也。毁，焚也。父母，指文王也。孔，甚；迩，近也。是时，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而率商之叛国以事紂，故汝坟之人犹以文王之命供紂之役。其家人见其勤苦而劳之曰，汝之劳既如此，而王室之政方酷烈而未已。虽其酷烈而未已，然文王之德如父母，然望之既近，亦可以忘其劳矣。此序，所谓妇人能闵其君子犹勉之以正者。盖曰，虽其别离之久、思念之深，而其所以相告语者，犹有尊君亲上之意，而无情爱狎昵之私，则其德泽之深、风化之美皆可见矣。”我认为，这是迄今所见对《汝坟》最准确的释义。
据《志》，我们可以明确他推测出《汝坟》的源出地就在汝州。由于国学复兴和旅游宣传的需要，《诗经》源出之地已成为当地人的自豪。不少地方政府竞相兴《诗》，于是十五《风》紛紛入编各地文史资料，以至于《诗》非一出，有如酒祖杜康不知家在何方那样。《汝坟》也是，源出地或在汝州或在叶县都有说法。说《汝坟》出于叶县，主要依据是北齐在叶置“汝坟县”，昆阳镇旁至今有“汝坟店村”为旧址，不远有遵化店，传说是周文王南巡教化的地方。然而，据清朝《叶县志·山川形胜》记载，叶县大小河流十数条并无汝河，何来汝坟？汝河只傍经叶县北界三、四公里长，即便有汝坟，在数百公里汝河长堤上也没有代表性，称以县治是不可能的。而汝坟店村北距汝河十数公里，且中间隔着沙河、在沙河南岸，与汝坟相去甚远，其称“汝坟店村”的含义当有别论。据《叶县志·古迹》记载，“汝坟在县北十五里，即文王化行南国处也。其北有遵化镇。”看来，北齐设置汝坟县，可能不是出于地理上的考虑，而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汝坟县、汝坟店村都不大可能是《汝坟》诗的源出地。而“汝水出汝州天息山，经蔡颖州入淮”，汝州正在汝河边上，因汝水得名，且近洛阳，文王南巡教化必先经这里。“汝旁之国亦先被文王之化者”，汝州有地理上的优势。所以，《汝坟》诗出汝州比较合理。汝州近天息山汝河源头，可谓诗在汝源头。
据《志》，我们还可以清晰地想象《汝坟》作者的形象和作诗的情景。那个叫无名氏的女子，一边砍柴一边高唱《汝坟》之歌，表达她过去满腹幽怨的望夫之情和今天满心欢喜的爱夫之情。然而，《汝坟》并不完全是她“情爱狎昵之私”的情感渲泄；还表达了她因为住在汝河大堤这一带，深蒙文王如父母慈爱一样的圣德而感到生活幸福，即使夫君“以文王之命供紂之役”，也能安慰夫君、勉励自己，体现了文王的德泽之深、汝州风化之美。可见，早在文王之治的时代，汝州人就有了高尚的思想情操，汝州就有了良好的社会风貌。对于今天的汝州作家们来说，这就是他们传统美德的根源。《诗》不仅是他们汲取不尽的文化源泉，还是他们汲取不尽的道德源泉；不仅给予了他们丰富的文学涵养，还给予了他们高尚的思想涵养。难怪他们不仅一个一个有衙官屈宋的文才，而且一个一个有恢崇德度的人品。此谓妇在诗源头。
我们还可以想象无名氏的模样。三四千年前的汝州，应当是地势坱圠、石坚土垍、卉木镺蔓、鹿豕狉獉的地方。在那个以体力为生产力的时代，肩扛背负，一切生产劳动都是靠人体骨骼与肌肉完成的。可以想见，渔猎农桑，一个女人该有多么健壮的体魄才能独自扛起本来主要由男人负担的家庭重荷。那么，无名氏就应该是高大而健壮的女人，光着宽大厚实的手掌、光着宽大厚实的脚板，越高纵壑、攀高坠低、刀砍斧斫、掎㧗拗挃，做着今人难以力达的工作。粗黑是高大健壮的常见体征，但对无名氏不能这么看。她虽然高大而健壮，但不能有傻气的粗黑，因为这首《汝坟》显现着她无尽的才思和丰富的情感。智慧总是和美丽在一起，何况野外的花儿比温室的花儿开得更鲜艳，我们应当把她想象得非常美丽。她应该有很白的皮肤、很黑的头发、很大的眼睛、很小的嘴巴，具有传统的中国古典美，但又不能如陆游是所赋“双鬟娅奼娇，恐是海棠妖”的蜀姬，而是“柔桡嬛嬛”，如司马相如所赋的身材轻柔高大而又美丽的汉姬。
就在祭刘希夷这天清晨，我在汝州街头吃早餐，刮风似的驰来一辆电动自行车，蹁腿跳下一个高大健壮的女孩儿，浓密乌亮的长发飞瀑似的直泻腰间，又在头正顶高高抓起一个凤头髻，宽阔的额头上两条眉毛又黑又长直插云鬓，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像黑猫警长，白嫩的瓜籽脸上昂着一个精巧的高鼻梁，樱红小嘴鼓嘟嘟的轮廓分明，绯红的面颊上闪着两片润泽的光晕。衣领中挺出节儿嫩藕似的皙白颈项，高耸的前胸像神农架南坡斜托着太阳的光芒，宽阔的肩背下支着一个钢簧细腰，圆实的翘臀下迈着两条强劲的长腿，薄薄的单衣下隐约可见周身大小的肌群。她在对面坐下精灵地冲我一笑，露出不大不小整整齐齐润玉般的八颗牙。八颗牙呀！这是举世公认的美女口型标准，选空姐就是只要这八颗牙的，多一颗不行、少一颗也不行。阛阓邂逅，使我知道了原来是汝州姑娘传承了中国女人最健康、最美丽、最智慧的血统，三四千年前的无名氏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就是这个无名氏，她存在的意义对于汝州作家们来说，决不次于近万年前世界上最早驯种水稻的中国城头山人之对中国，决不次于三百二十万年前埃塞俄比亚古人类老祖母露茜之对全人类。前述汝州作家们文学创作的累累硕果，不仅是刘希夷泽被后世的成果，还是无名氏泽被后世的成果。汝州作家们祭祀刘希夷之后，还应该祭祀无名氏。汝州市不仅要修刘希夷墓，还应该修无名氏墓；不仅应该夷园，还应该有无名氏园，或者叫汝坟园、诗姬园，以滋养汝州文脉的源头。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