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说」踪影/ “嘴贵”的女孩

  文/踪影  

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大荒山里一对天天都到田里干活儿的夫妇忽然都没有出工干活儿。男人三十岁左右的妻子肚子疼，疼得她直冒虚汗。她痛苦地呻吟着，一会儿卷缩在炕上，一会儿又在窑洞里的地上转悠。他们是这个家里三个孩子的爸爸和妈妈，现在女人肚子疼，正是要分娩了的征兆。

男人为妻子分娩前的阵痛，着急得团团转，汗水把他身上的短袖衫子都湿透了。他来到院里，把正在跟弟弟妹妹们玩儿的大女儿叫到跟前，说：“豆子，你、你去借点面回来，……”

“借……借面？”豆子有点儿不知所措，惊慌地看着父亲，眼圈一下子红了，一个“借”字，让豆子浑身一颤，小小的心脏咚咚跳着，自卑得不敢看父亲。她在心里抗拒着去借任何东西。可是父亲满头大汗，脸红耳热，着急的声音都在颤抖，她真有点儿心痛父亲了。

“我给人家说好了，你去拿一下。”

男人拉着女孩的手，把女孩送到出这个荒村的下坡处，指着坡下面的小路，说：“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头儿，看见村子了，数到第三家，就是了。到了，你叫他们家男人叔叔，女人婶子……”女孩儿顺着父亲指引的小路，不一会儿，小小的身影就隐没在那些怀揣着一个个玉米棒子的青纱帐里了；女孩顾不得欣赏那些顶了深红、淡粉、浅黄、粉白等等，色彩斑斓的玉米缨子的美丽，只顾了向父亲说的小村子——王家沟，疾步走着。偶尔，青纱帐里蹿出一只野兔，女孩吓得浑身一激灵，头发根儿竖了起来，一个冷战打过，汗水就湿透了衫子。

 

王家沟距离女孩家里有三四里路，天气闷热得像是要着火了，女孩顾不得汗湿的衣衫黏在身上，女孩走一阵，跑一阵，嗓子眼里干燥的咳不出声音，女孩也不敢出声，只怕引来什么野兽，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叫王家沟的村子。

村子终于出现了，这是一个比女孩住的只有四户人家的荒村，大了许多的村子。女孩远远地看着一排溜儿窑洞，总有十几家吧！女孩的心一下子就慌了。小心脏咚咚地跳着，从一数到三，这是一个装着一个比较讲究的风门的人家，窑洞也比女孩家那座塌了半截子的窑洞讲究。窑洞的崖面很齐整，大大的窗户，糊了洁白的窗纸，还贴了红红的剪纸窗花。女孩按耐住心跳，敲了敲那扇关着的风门，门里出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微笑着，望着豆子，并不说话。

女孩心里的鼓声越发地响起来了，一双小手捏着汗衫子的下摆，眼圈红红的，不敢细看眼前这个女人长啥样，穿什么衣裳；父亲交代的话语——女的叫婶子，男的叫叔叔，变成了一片空白；女孩的大脑是一片聒噪的声音，她终于想起来了，“女的叫婶子”。可是，女孩的眼圈红着，嗓子眼里冒出火来，终是叫不出“婶子”二字。

女人终于说话了，她说：“是你爹叫你来的吧？”

这下子，可算解救了女孩，女孩接了话，说：“是，是我爹叫我来……”女孩一句话没说完，泪水早已滚落下来。

女人微笑着，摸了摸女孩柔软的头发，说：“孩子，婶子知道了，你娘要给你生个小弟弟了。”婶子说着，很麻利地在盛面瓦瓮里掏出了几碗面粉，装在一个桦树皮制作的类似于小木桶容器里，给了女孩。

女孩接了桦树皮小桶，扭头就走。女人跟着女孩出了家门，一直把女孩送到村外的路上，说：“豆子，路上小心点儿，快回去吧！”

 

女孩回到了那个叫高窑子的荒村，走到自家的窑洞口，就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你娘要给你生个小弟弟了”，女人的话语回响在女孩耳畔，女孩一愣怔，站在了门外，心想：“这个家都穷到这个样子了，怎么又生了啊？”

女孩正在胡思乱想。男人从门里出来了，见女儿站着，在门口，抱着一个桦树皮桶子。男人知道，女儿借回来面粉了，说：“豆子，回来了，咋不进屋呢？”

男人接过女儿抱着的面粉，回屋给女人做了疙瘩汤。女人喝着男人做的疙瘩汤，喊女儿回屋，说：“豆子，上炕来，看看，你又有个小弟弟了。”女孩爬到炕上，只见一个毛茸茸，红扑扑的小婴孩，裹着父亲的一件旧衫子，闭着眼睛，在睡觉呢。

看了小弟弟，女孩再次来到院里跟弟弟妹妹们玩去了。这期间，女孩再次听到了屋里婴儿的啼哭。啼哭的声音，在女孩听来，不是天籁，好像人间另一种灾难。但女孩心里的魔咒并没有漏出声色，她只是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刚刚出生的弟弟，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也许送子娘娘反悔了，她要收回这个才新生才一天的小不点儿。第二天，女孩见父亲一脸阴沉，眼圈红红的，把新生的婴孩用谷子草秆裹上，送出去了。在院里玩儿的女孩听见母亲在炕上放声大哭，女孩鼻子酸酸的，也好像有几滴眼泪要流出来了，可是终究没有滴落。

 

泪水，只是在女孩眼里打转，女孩想劝劝母亲。但那话语，也像是打转的泪水，终究没有说出口。女孩不会叫人，村里人，包括那个借给她家面粉的女人，都说：“这孩子'嘴贵’”。那么，女孩也不会劝说母亲别哭，又该怎么说呢？

【特别声明，此故事背景在上世纪1967年代左右。后来奶奶说是没给婴儿抱棉被，冻死的。】

踪影 2021/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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