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游上海外滩，见黄浦江对岸有一高楼上有“震旦”二字。同游诸君曰：复旦大学校名即是恢复震旦之意，因其前身为震旦学院。
盖“震旦”二字，為古印度对中国的称呼，又譯為真丹。乃梵語Cīnisthã之音譯。唐釋慧琳撰《一切經音義》卷二十二：“震旦國，或曰支那，亦云真丹。此翻為思惟，以其國人多所思慮，多所計詐，故以為名。即今此漢國是也。”音譯為震旦、支那、真丹，意譯為思惟。古印度人認為漢國人多思慮計詐，故以震旦代指漢國，這可謂“辱華”的先驅，當然這最好不要告訴小粉紅，以免群起焚燒佛經。不過唐代人民並不介意，顯得非常大度有氣魄。《一切經音義》卷三十三又曰：“脂那，唐國名也。或言震旦，或云真丹，神州之總名也。”脂那，是支那的同音異譯。
我校註《石門文字禪》卷十五《無盡居士以峽州天寧見邀作此辭免六首》，曾遇到一處文字上的疑難，第二首曰：
維摩願力元無盡，
重現真州宰輔身。
舌本雷槌烹佛祖，
筆端和氣活生民。
無盡居士，名張商英，字天覺，四川新津人。徽宗崇寧二年四月，張商英拜尚書左丞，相當於副宰相（即宰輔），八月入元祐黨籍，罷尚書左丞。是年冬還荊南，住峽州。崇寧三年，張商英邀請惠洪住持峽州天寧寺，惠洪作此六首詩辭免。
“維摩願力元無盡”二句，把張商英比作維摩詰居士，神通廣大，願力無盡。“無盡”二字雙關無盡居士。張商英憑藉自己如同維摩詰居士一樣無盡的願力，重新現形為真州的宰輔之身。這兩句是恭維他憑藉願力化身為真州的宰輔。第二句暗用佛經的說法，《法華經》卷七：“應以宰官身得度者，即現宰官身而為說法。”《楞嚴經》卷六：“我於彼前現宰官身而為說法，令其成就。”
“舌本雷槌烹佛祖”一句，呼應首句“維摩願力”，讚譽張商英演說佛法如舞雷槌，槌擊鍛煉佛祖，意即將佛祖的說法用自己的思想過過火，看他是真佛還是假佛。舌本，即舌根，舌頭。《世說新語·文學》：“殷仲堪云：‘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間強。’”強，指舌頭不靈活，發僵。雷槌為雷公打雷之具，比喻精警有力之言辭。蘇軾《太虛以黃樓賦見寄作詩為謝》：“夫子獨何妙，雨雹散雷棰。”槌，同“棰”。烹佛祖，是禪宗慣用比喻，最早見於《景德傳燈錄》卷十六《江西逍遙山懷忠禪師》：“問：‘洪爐猛焰，烹鍛何物？’師曰：‘烹佛烹祖。’曰：‘佛祖作麼生烹？’師曰：‘業在其中。’”《圓悟佛果禪師語錄》卷二：“儻或具大丈夫意氣，有烹佛祖鉗鎚，直下向那邊承當。”烹，意為冶煉，錘煉。
“筆端和氣活生民”句，呼應次句“重現真州宰輔身”，讚譽張商英論政文章含祥和之氣，足可救活生民。
這首詩意思清楚，很容易弄懂，但是次句的“真州”二字卻令人費解，“真州”為宋代淮南東路一州名，治儀征縣，此處豈有“宰輔”？又考張商英一生，從未在真州任官，豈能將其與真州相聯繫。廓門註：“真州，真丹國也。”然而，真丹國不當稱“真州”，佛教典籍從未見有稱真丹為“真州”之例。張商英是大宋朝的副宰相，《宋史.宰輔表》載其任期，可謂中華神州之宰輔，而非真州一地之長官。可見“真州”二字當有誤字。考《石門文字禪》卷二十四《彥舟字序》：“鳩摩羅什於真丹為四依，如印印泥。”謂鳩摩羅什來中華譯經依四法，扣合原意，文義精當，如印之印泥。中華即作“真丹”。故知底本“州”字必為“丹”字草書之形誤，今據諸佛教典籍改正為“真丹”。
又《石門文字禪》卷十九《華嚴居士贊》曰：“徧界難藏，而應緣震旦；通身是眼，而現形宰官。”稱讚華嚴居士陳瓘神通廣大，能應緣於中華，現形為宰官。其意略同於“維摩居士元無盡，重現真丹宰輔身”。
校正《石門文字禪》文字錯誤，須得有基本佛教知識為其後盾，這是我讀書的一點體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