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赶上在2018戛纳电影节尾班车,加斯帕·诺(Gaspar Noé)只用了四个月就拍出了《高潮》。
一个发生在1996年冬天,法国的疯狂故事。
一群年轻的舞者结束了三天的排练,决定办个派对放松一下。
在一阵舞蹈狂欢之后,他们发现喝的桑格利亚酒里被人下了迷幻药,于是情况开始失控——
猜忌、群殴、乱性……
最终走向了不可挽回的惨局。
高 潮
Climax
(2018)
导演: 加斯帕·诺
编剧: 加斯帕·诺
主演: 索菲亚·波多拉 / Romain Guillermic
豆 瓣:6.6/ 10
IMDb:7.3 / 10
烂番茄:78%
MTC:74
奇遇电影字幕组| QY-269
翻译/校对:@chambreclaire
时间轴/特效:@内田洋行
(资源请自行搜寻)
加斯帕·诺制造眩晕感的能力是独一无二的。
他不像希区柯克那样用金色螺旋发髻将你带入神秘的催眠,而是干脆用镜头拖着观者一起天旋地转,再加上激进躁动的电子音乐,让人有种近于晕车的感觉。
但在《高潮》近尾声处风格一变,响起了滚石乐队《Angie》的乐器版,镜头缓慢悲伤地掠过每一个人;
高潮来临之前,一行行字触目惊心般出现——
群体性地活着是不可能的。
他的字幕也的确做得格外炫目,连演职人员名单都能闪烁出迷幻效果。
另一些彩色字幕卡则像是在仿效戈达尔,高深莫测,语焉不详。
我们或许可以把《高潮》中的几个警句整理一下,试着抓住模糊的某种哲理:
出生是唯一的机会。
死亡是一种独特的体验。
存在则是一种稍纵即逝的幻觉。
我得承认,观看《高潮》不能算是令人愉悦的体验。
一方面,它不完全是一些影迷眼中那部High飞了的爽片,除非你能在精彩的舞蹈段落一结束就果断停止退出,不往下看。
在他的长片处女作《独自站立》后半段,导演还算比较友好,提醒观众接下来的情节可能引起不适:
您有30秒时间决定放弃观看这部电影。
▲《独自站立》,1998
《高潮》却毫无预警,在一串滑稽无聊的对话中不知不觉滑向一个可怖的世界,像一不留神就从微醺变成了大醉。
另一方面,《高潮》也不是另一些影迷所说的「禁毒宣传片」,毕竟那些漂移游离的镜头里不难看出导演对致幻体验的迷恋,至于呈现药物引起的后果,似乎只是为了描绘宛如地狱的场景,丝毫看不出宣教警世的主观意图。
那么,《高潮》究竟算一部怎样的电影?
用导演自己的话来说:
《高潮》的前半部分是云霄飞车,后半段则是鬼屋列车。
还是以惯常的挑衅姿态,导演加斯帕·诺出现在了《高潮》的一张预告海报中,上面列出了他的全部争议作品:
你鄙视《独自站立》,你痛恨《不可撤销》,你厌恶《遁入虚无》,你诅咒《爱恋》。
现在来试试我的新电影《高潮》吧!
——加斯帕·诺
然后,他向你举起了影片中那杯让人们陷入疯狂的桑格利亚酒。
那这个一脸坏笑的加斯帕·诺又是谁?
我不知道该怎样谈他的作品而能成功避开所有的禁忌词汇。
用一种避讳的别扭语气谈论一个百无禁忌的电影作者,这本身也是件挺荒谬的事。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用3D拍3p的人,一个总是挑衅普遍道德观念的人。
▲3D《爱恋》是加斯帕·诺2015年的作品
他的电影常常会让人产生极度的不适感,无论是视觉上的晕眩,还是挑战你心理承受力的暴Χ、血Χ、色Χ、乱Χ等。
同时他又最会营造灵魂出窍般的美感,甚至让人在面对那些难以忍受的情景时,忽然发现一丝不太正确的动人。
你会非常困惑,难以启齿,竟然被这样一个不怀好意、玩世不恭的背德者打动。
没错,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或多或少会变成一桩「丑闻」,但他并不需要精心策划,总是信手拈来,随意为之。
《不可撤销》只有三页的故事大纲,倒叙的十三场戏,每场都只是纸面上的寥寥数行。
结果用9分钟的长镜头拍摄一场强暴戏,给许多人留下了地下通道阴影。(本片更让我难以忘记又极不愿想起的是开片灭火器砸在头上的声音。)
▲《不可撤销》,2002
《高潮》稍微长了一点,有五页纸,只拍了十五天,很多对白也都是临场发挥的。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的拍摄计划得以实现真的那么容易。
长片处女作《独自站立》的拍摄就历时5年,这部独立制片的电影中途几度陷入资金困境,靠着朋友的帮忙才最终完成。
片中那个总是在大段独白的马肉贩子,孤独,冷酷,与社会和家庭都格格不入,故事最终却是在与患精神病的女儿乱伦中透露了一点难以言说的暖意。
法语原名是「一个人对抗所有人」,似乎也预示了加斯帕·诺日后的处境。
▲《独自站立》,1998
20多年来,他一共只拍了5部长片。
除《不可撤销》外,其他在法国公映时的观影人次都维持在五六万左右。
而《不可撤销》的数字是这个的十倍,大概也要归功于在戛纳有人看吐了、半数观众愤然离场的广告效果。
而恰是在2000年前后,有一批法国电影人拍出了一系列情节惊世骇俗的作品,例如凯瑟琳·布蕾亚(Catherine Breillat),维吉妮·德彭特(Virginie Despentes)等。
▲凯瑟琳·布蕾亚《罗曼史》,1999
▲维吉妮·德彭特《强我》,2000
加斯帕·诺的五部长片原本的分级都是16禁,而3D拍摄的《爱恋》在获得上映许可前被一个名为「推进协会」(Association Promouvoir)的组织告上法庭。
这个协会致力于推广犹太-天主教和传统家庭价值观,多次拿电影当靶子。
其中也包括了早年那部《强我》,以及拉斯·冯·提尔的《女性瘾者》和柯西胥的《阿黛尔的生活》。
法庭最终判决将《爱恋》改为18禁,加斯帕·诺对此极为愤怒:「《爱恋》是一部爱情电影。我不知道怎样能谈论爱情却不涉及性。」
支持他的还有当时的法国文化部长芙勒·佩乐琳,尽管没有以公开言论声援,法国文化部提出了上诉申请。
然而并未改变法庭裁定的分级。
▲韩裔女性芙勒·佩乐琳是法国历史上首位亚裔部长
或许有人常常会这么问:拍摄这种电影到底意义何在?
更常见的问题大概是:导演究竟想表达什么?
加斯帕·诺引用了希区柯克的话:
如果我要传达信息的话,我就去邮局了。
他说:我拍的是电影,是对某个具体事物的知觉,而不是信息。信息归属于语言,而电影传递的是情绪、颤栗或欲望。
这非常法国。
《高潮》一开始也明确地写道,这是「一部法国电影,并以此为荣。」
然而导演加斯帕·诺却是个阿根廷人。
在这个公认的反叛者眼中,他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叛逆。
路易斯·费利佩·诺在阿根廷是有名的画家,曾经引领了阿根廷新造型主义艺术运动。
▲画家Luis Felipe Noé, 2017
1965年,他获得古根海姆艺术基金资助,举家签到纽约。因此加斯帕·诺5岁前是在波普艺术兴盛的纽约度过,之后回到阿根廷。
8年后,阿根廷军政府发动「肮脏战争」镇压异己,12岁的加斯帕·诺跟随他的左派知识分子父母流亡巴黎。
如果说童年时代在父亲授课的画室里大方走动的裸女很早就破除了加斯帕·诺对性的禁忌,父母长期的政治热情却在他身上消失殆尽。
▲Gaspar Noé收藏的父亲的画作
比之政治,他更喜欢漫画、电视、电影,还有跳舞和游戏。他从未参加过一次投票,不在乎阶级问题,而对人的本性、情绪和欲望更感兴趣。
1987年,父亲回到阿根廷。24岁的加斯帕·诺已经学习了哲学和电影,结识了他后来的伴侣与工作伙伴露西尔·哈兹哈利罗维克,开始拍摄他的第二部短片。
▲Gaspar Noé与妻子Lucile Hadzihalilovic
然而这对父子却在对混乱的呈现上殊途同归。
父亲画作的色彩与线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影片《遁入虚无》。死者升入空中,脱离了身体的灵魂在混乱特有的秩序里自在游荡。
虽然加斯帕·诺的灵感来源更可能是拍摄地东京的霓虹美学,而父亲则在用鲜丽的线条和斑驳的色块来内心和外部的风暴。
「我相信混乱是有价值的。」画家路易斯·费利佩·诺如是说。
▲《遁入虚无》,2009
一个时常给别人留下心理阴影的导演,会对什么样的电影产生阴影呢?
18岁时,他看了《萨罗,或索多玛120天》,印象深刻,里面的画面挥之不去,爱上了帕索里尼。
后来《萨罗》的海报出现在了《爱恋》的墙上。
而割开眼球的《一条安达鲁狗》则让他兴奋到循环观看了一整天。
▲布努埃尔也是对加斯帕·诺影响很大的导演
唯一一次让他真正害怕,是7、8岁时阿根廷电视上播放的《魔宮石女》(Mill of the Stone Women,1960),一部大致可归入「铅黄电影」的普通恐怖片,导演是意大利人乔治·费罗尼。
▲《魔宮石女》,1960
而他迷上电影也是在7岁,因为当时看了《2001:太空漫游》。
后来每年都要重看,甚至常常作为新年开年仪式重看。库布里克据说从未尝试过LSD,加斯帕·诺却从他那里吸取了迷幻的灵感。
2001年,他拍摄了《不可撤销》,片中主人公房间床头就贴着那部经典影片的海报,星孩空洞而无辜的大眼睛凝望着混乱又不可逆转的世界。
▽
▲《2001太空漫游》,1968
而在爱上电影之前,5岁的加斯帕·诺经常从纽约公寓阳台上往楼下撒尿,似乎与生俱来地喜欢挑衅世人。
尽管加斯帕·诺的电影常常被归类为大尺度、重口味,但他本人的言论倒时常是轻佻幽默的。
听闻《高潮》放映时只有几个人离席,他颇有些失望:「通常我的电影会有四分之一的观众退场。」
一个能拍出《不可撤销》的人,最怕的竟然是虫子:「我能尝试去理解蜘蛛,但蚯蚓真的没办法。」
至于讨厌的人类,他倒也显得宽容:
「我无法忍受出门前要打扮一个小时的人。我出门很快,起码不用打理发型。」
「恶魔」从来不只有一面,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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