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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 顾恺之 洛神赋图
画中有画
文-王耀庭
「画中有画」主题限定在画的题材里头又包含了另一幅画，当然并不是每张画都能具有这种条件，主要是描写的对象里有「画」的摆设，也有以「观画图」为题的，那画中就少不了一张画。画家命题构思，各逞其巧，位置经营，务求其适切妥当，所谓：「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敷朱则太红，敷粉则太白。」对画面上宾主，虚实轻重之分要做得恰到好处， 画中有画时，画家又是个怎样的情况呢？
东晋 顾恺之 洛神赋图局部
首先让人想到的是顶顶大名的顾恺之「洛神图卷」，传世中题名为顾恺之的洛神图倒有五本，我所见是收藏在美国弗利尔美术舘，洛神图是以三国时代曹子建所写的洛神赋为依据，图一所示已是卷末部份，画中的洛神已经无影无踪，思念洛神的曹子建却「冀灵体之复形，御轻 舟而上溯。」看他高站在上层的船舱里，全神贯注，两名侍者随后站立，可惜的是他白追了一夜，终无所获，只徒增思慕之情了，这艘船的前头，摆设了一张画，地位比较隐密，画幅也小，所以较不容易发现，仔细看来，帘卷处有幅方形的山水，画法倒是了了草草，似不经意，傍水建筑了一个小亭子，这种画法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因为这卷画里出现的山石、树木，都还是工工整整，稚拙纯朴的魏晋时代画法，像这种近乎泼墨式的作品，艺术史家总认为该是宋朝后才有的画法，古画传移摹写极多，假如顾恺之时代没有这种画法，是不是摹临者在这隐晦处透露了他的『画中有「话」』，让后人欣赏时有蛛丝马迹可供寻觅。
五代南唐 周文矩 重屏会棋图
屏风是房屋里摆设的家具，三国时代孙吴的名画家曹不兴，就应为在屏风上画图时，不小心洒下了一勲熙的墨痕，他反而利用这些墨痕，把它改成苍绳，「落墨成蝇」的故事成为画史上的美谈。画中的屏风，画家往往又让它出现另一幅图画，画中有画以这种情形最多。我们且看看一卷题名为南唐周文矩画的「重屏会棋图」，这一卷画也有数本流传,看画中胡床前面有两人正下著围棋，两个人旁观，一个小童僕侍立著，画中这位正面戴高帽者是南唐中主李璟，其他三人是李环的兄弟。右边的几上放置著衣笥巾箧，榻的左边有投壶棋盒。背后竖立一个屏风，上面画了老翁靠床而卧，傍边站著一位妇女，另外三个人正为他捧来被褥，铺上毡子，床的后面又围绕著一个屏风，屏风上又画了山水 ，屏风里有屏风，题名为「重屏」图是很恰当的。
这一卷画上就出现三幅画了。屏中的人物画，根据元朝袁桷的「清容居士集」和陆友仁的「硏北杂志」，画的是唐朝大诗人白居易的「偶眠」诗：「放怀书案上，枕臂火炉前，老爱寻思事，佣多取次眠。妻敎卸乌帽，婢与展靑结，便是屏风样，何劳画古贤。」
画家在题材的选择上，正题是宫庭中的兄弟休闲活动，陪衬的是脱离公务的官员家居生活。前景是凝神静思，后景是忙忙碌碌，只是老翁一派幽閒。处理这两群人物，前景中的主角李 璟特别被强调，位置格外的大。这和历代帝王图像一样，把皇帝的体形都夸张了。四位人物也近在眼前，相对的，屏风上的人物被推得好远，画家故意在视觉上造成一种很大的差距，使这两群人物不相混淆，屏风中的屏风，样式也被改变成三片的「〔」字形，使屏中别具一番天地，再看这几位屏中人物，虽然没有唐人坚实厚重的气度，造形也颇为古拙，画家用心处并不下于正题，屏中屏上的横幅山水，画家似乎不著意于此，勾染中，山势的体积重量仍被传达出大山堂堂的面貌。
屏风可分隔内外，画中长卷的形式，表现内容往往具有敍事性的发展时间因素，屏风可以把 故事中的高潮，一幕幕地分隔开来表现， 南唐顾闳中画的韩熙载夜宴图，就是利用这种手法。画中的几个情节都以屏风隔开，屏风上以山水为题材，说来该是画家特意安排，这卷重彩的人物画，配以轻灵的山水，轻重有别，宾主立见，这是画家高明的地方，我们且选其中一件大屏风来看看，画中双松亭立，远山于烟云变灭中若有似无，大可取名为「双松图」，也正因为这幅山水画太像南宋人的画法，有人认为该是十二世纪的摹本，但也有人认为画中之画是点缀性质，结构上比较单纯，不能如此严谨计较了。
宋人人物
画中有画，最能表现画家巧思的，该属台北故宫藏的宋人人物图，画是一尺见方的册页高雅的主人坐在榻上，左手拿著纸卷，右手拿著笔，垂神凝思，似乎费心于文字的推敲。榻前小几上放置著砚墨菓碟，旁边的童子正为他斟上一杯酒，榻的右边摆的是代表古人生活中最幽雅的琴棋书画，更有行架、矮几布置其间。榻后的屏风上画的是江边一角，洲渚间，高长著 芦苇，芙蓉花下一对鸳鸯，波上双鸭正划水而来，远处野雁振翅飞去。画法非常地简练，即不与主人争颜色，也不了了草草，轻率而过，使这位主人虽处室中，却是堂开绿野。更妙的是屏上又挂了一幅主人的画像，画家意在完整地表现画中人，採取的是二而一，一而二的手法，试看画中苦吟的高士，脸向左转，看到的他，只能见到一只左耳，开脸只有九分，挂轴上的像是相反的，开脸也在八九分之谱，看到的是右边的耳朵，一左一右，合而为一了，而且两者的表情也不一样，挂轴中人是平和性情和沉思中的本人大不相同，一张画面表现两个层次，不是让内容更加丰富吗?试想，要把一个人像完整地表达出来， 採取的必然是正面像，高明的画家固然也可以处理得非常好，但就变化性而言，终嫌单调吧！如果画出来都像呆板的证件照片，那又有何美感可言，画家作画又何必受此束缚，遗憾的是这张画上没有作者的 款，想来这位画家心思的巧密，当是一流的高手。布局自是不凡，利用「画中有画」，使画面有更深一分的诠解力。
元 张雨 題倪瓚像 台北故宫藏
台北故宫藏元代张雨题的「倪瓒画像卷」，倪瓒的坐姿神情虽然和宋人人物图有别，却同样的是执笔持纸，身后的屏风画的是千顷是尝湖山，一叶扁舟，这位与倪瓒同时的不名画家，也真能替倪高士传神，倪瓒是一位志洁高尚的人物，更有趣的日常生活里他有「洁癖」，看画中倪瓒身著白袍，一尘不染，他的洁癖使他到任何地方，总要把起居处打扫清洁，因此，清洗的工人常要随侍左右，画中也就有了这种特殊的安排，右边的男仆，怀中抱著一把鹅毛掸子，左侧的女侍，右手提著一把水壶，左手挂著一条白抹布，这正是用来清洗的，而这一屏湖山，并不能看成是单纯的背景，画中雅淡的气氛，和前景人物调配得极为恰当，尽管笔调不同于倪氏的画风，但取景造境不正是他有名的一河两岸的构图吗？更重要的是他表现了倪高士的情怀，当他晚年，把家财散给亲友，自己「一叶扁舟」，倘佯于「千顷湖山」，这一屏风不又是他的写照吗？画家寓意其中，一点也不浪掷笔墨。
观画图也出现了「画中有画」，大致 是以文人雅集的场面，共同欣赏一幅作品，连带也就把作品上的画画出来，台北故宫藏题名为「宋人十八学士图」，就是很好的例子，花园中的一角，或坐或立的雅士，目光都集中在右侧童僕高撑著的画上，立轴上的山水，一角式的构图，明月在天，苍崖旁老松高挂著，士人骑驴归去，两位仆人，前头是抱著琴囊，后头是扛著行李，随侍而行，水墨酣畅的笔意，分明是浙派的风格。观画图中的图，也有的画得极为简略，图中随意点抹，聊示一番，这也不能评其为非，那要看画面上是如何调配，所谓意到笔不到的情形是可以成立的。
宋人十八学士图
「画中有画」只能说是画中的一小格 ，上列的几幅画是笔者一时想到的，好的例子当不止于此，这篇短文也偏重于举例个案的就画解画，事实上，「画中有画」的题材，虽不能谓多，但它总是在各时代都存在的，有否其一贯的发展及相互影响，本文暂无法论列，但从纯欣赏的观点，画中画有的可以见微知著，有的是相得益彰，套句俗话说：「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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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王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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