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和拾荒没有什么区别，出生的拾荒竹篓是空的，一点点拾取，学业，仕途，爱情，子女，每一次填塞，都让肩上的担子更重，走的更慢。大部分人，都不曾想过世界太大，竹篓太小，应该有所选择，只将遇到的东西随意装进篓子，负重前行。而人在死去之日，带不走任何东西，所谓得到的一切，何尝不是一种荒芜，芸芸众生，谁又不是一名辛苦的拾荒人？”读到以上句子，是在飞驰而过的高铁车厢里，窗外景色从高山，平原，河流，变成村庄，城镇，高架桥，依稀而过，转瞬即逝。光线一点点暗淡，直到暮色围拢而来，一切外在景物遁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车厢内的语音播报不时发出提醒：金华、江西、长沙，一一路过，而这次行程的终点是丈夫小徐的故乡——韶关。有一点点觉得慰藉的是，爷爷在临近九十岁的高龄时，拾荒之旅结束，魂归西天，驾鹤而去。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春节假期，失去行动力的他坐在轮椅上，见我来了，还能认出。他哆嗦握着我的手，口里喊着我的名字“阿佩，你来了”，我微笑应答“身体怎么样，爷爷，一定要保重身体啊”他只是摇晃着握手，并不回答，我感到一种荒芜与残酷遗留在眼前的老人身上，脆弱、无力、可怜，种种情绪翻涌而来，眼角有泪顷刻而出……爷爷精神状态有些差，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来。此前一直住在本地最好的公立养老院，它坐落在公路旁的小山坡上，周围郁郁葱葱，院区宽大，整洁，井然有序，榕树下的石凳上坐了几位家属，和我们一样，也是来这里探望家中老人。外人看来这里与普通的医院似乎没有差别，只是安静许多。这样的安静在喧嚣尘世并不正常，但无声与沉默是一种常态化，空荡荡的走廊上，一台电视机悬挂着，声音很小。即便声音再大也无济于事，很多老人耳聋，根本听不见。爷爷也是，跟他说话需要大声而且用力，慢慢发现，沟通是一件很耗费双方心力的事情，渐渐不再沟通，彼此习惯沉默。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毫无生气的死寂如同死亡本身，它时时刻刻存在，无孔不入的渗透在生活中的每一天，老人的处境如同被置于现代社会的孤独沙漠，在那片狭窄区域，一点一滴触摸到生命的真相。我想，但凡有一点办法，没有人会把亲人送进养老院。别的不说，失去自由和被孤立的精神世界，足够令人心颤。能够得到的是基本的照顾与一日三餐，吃喝都是由护工料理，但养老院的护工与病人，本就是两个世界，属于管控与被管控的状态，护工只是干好自己的工作，至于情感陪伴，聊天，并无可能，护工代替不了家人的角色，而且一个护工要管理几个病人，也没多么多时间。爷爷对我们的到来很是欢喜，其他病友流露出羡慕的神态，被家人关爱、挂念仍旧是这些老人的核心诉求。只是家人也有忙不完的繁杂事务与轨道上的生活，偶尔为之并无不可，长期围绕令人退避三舍，顿生惶恐，况且如果子女也有病在身呢？最后一次见到爷爷是疫情刚开始，最迅猛的时候，四处倡导不要聚集，连家人聚会也被极力劝勉。可对于爷爷而言，多么渴望，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他才能和家人团聚一起，把话家长。自从春节过后，养老院一直未曾对外开放，里面生活的老人，更像生活在孤岛吧。如今，爷爷终于解脱，去了天国，不再受疾病之苦，也不用煎熬困顿，孤立无援在无声世界，应该会了无遗憾吧？窗外的浈江碧波万顷，静静流淌，并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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