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正义

韩国作家赵楠柱的《82年生的金智英》在我看来是一部关于女性主义小说。它主要讲述一个普通女孩金智英在成长、读书、工作、结婚、成家、生育、辞职的过程中遭受到内外环境的压迫。

外在环境首先是家庭的压迫，她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从小她就知道家里最好东西优先给弟弟，她和姐姐只能吃剩下的；弟弟有单独的房间，她和姐姐则需要挤在一起。

读小学受到男同学的欺负，老师只劝她忍耐。

大学时期谈的男朋友，分手后被学长议论说：“她是别人嚼过的口香糖”。

毕业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公司，高管均是清一色男性，下班要硬着头皮去应酬，还要勉为其难的听客户当面谈论黄色笑话以及疯狂灌她喝酒，结婚后被长辈当面质疑是不是生不出孩子，搞不好要弄点补药吃吃……千辛万苦、豁出性命生出来的女儿被婆家嗔怪：“是个女儿啊，也好。”

一个“也”字透露出失望至极的态度。

双方父母无法帮助她，不得已辞去工作，独自照顾孩子累到浑身酸痛，年纪轻轻患上关节炎。为犒劳自己，她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晴朗日子推着婴儿车去咖啡厅买杯咖啡，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慢慢享用，满是羡慕看着对面——几个三十出头的男性上班族。

金智英自脱离职场成为无组织的个体后，内心一直有所缺失。她羡慕有工作的职场人，可对面几个男性言语满是讥讽：“我也好想用老公赚来的钱买咖啡喝，整天到处闲逛……妈虫，还真好命……我一点也不想和韩国女人结婚。”

妈虫在韩国是贬低女性的形容词。金智英听闻，随即快速离开，回家之后，却失了神，该做的家务事，一样都没做。她老公郑代贤深夜回家，她忍不住将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对他诉说，他不发一语，只是搂她在怀里安慰说：“别这样想……”

这一系列外在的压迫，最终导致她产生精神问题，需要每周接受两次心理咨询。

她偶尔还是会变成另一个人，有时是还在世的人，有时是已过世的人，但她们都有个共通点——都是她周围的女人。

我认为“周围的女人”是一种女性面临外在环境压迫的无意识且已融入其中成为自我压迫的内在规训，逼迫自己走向深渊的困境，由此产生精神疾病。

通过这本书，我了解韩国女性在社会层面一直以来面临的局面，同为女性，不由想到自己。特别是智英被骂为妈虫以及怀孕乘坐地铁交通工具被大学生模样的女生耻笑：“肚子都大成这样了，竟然还坐地铁出来赚钱，真不知在想什么。”她气的眼泪夺眶而出，马上逃离地铁站打出租车。

今年春节期间带小孩去西溪湿地游玩，经过一座桥，看到一大片金色梅园，梅花开得正好，打算拍点梅花的照片，小孩却拉着我的衣角让我赶快离开。

我一边为梅花的美驻足留恋，一边安慰小孩马上就好，她不肯，憋不住，立马大声哭泣。一般在公众场合带孩子，我都比较注意，但孩子哭起来是止不住的，小孩又无法像大人那么理智。

就在这时，一对母女从旁经过，女儿看样子读初中，母亲四十来岁，俩人穿着休闲服，戴着帽子，手挽着手。只听见女儿小声对母亲说：“这要是我的小孩，在公共场合这么哭，影响别人心情的话，我一巴掌打过去……”她母亲轻轻笑，并不做声，听到脚步声，母亲继而用胳膊抵着女儿一下，示意她我在她们后面。

声音不大，但我已经听到。于是，拉着小孩，三两步走到她们前面的一块石头前，借着教育孩子的契机说：“你在公共场合哭闹自然是不对，不过在背后议论别人也不能证明自己有教养！”我确定那对母女听到了，她们低着头，不发一言，扭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今夏发生另一件事，是在我家附近的杭师大学附属医院。

当天来医院配药，结束后我牵着小孩走在路上，她忽然说尿急要尿尿。据我了解，她要尿了肯定憋不住，在家有时来不及，会尿到卫生间的地板上。

相当于没有预留时间给我。

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随地乱尿吧。

我小声嘟囔一句：“刚刚在医院就有厕所，怎么不早说呢？”嘟囔归嘟囔，我的目光在周围四处搜寻，正好，前面不远就是医院后门。拉着孩子正欲急匆匆进去，保安亭忽然探出一个男人的脑袋，大声问：“你干嘛的？”

眼看孩子马上就要尿裤子，我急匆匆回答：“您好，我要找卫生间，在哪个方向呢？”他看我和孩子已经进来，似乎藐视了他做保安的权威，马上勒令：“这里没有卫生间，出去！”语气冷漠，不容置疑。

我心里火“噌”的一下冒上来：“这里是医院，我刚刚从前门出来，怎么会没有卫生间？”明摆着不想让我进去。你不告诉我，难道我自己还找不到？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赶紧给我滚出去！”他开始大骂。

在杭州这么久，第一次被院的保安骂。

听口音，是东北人。

怒火窜到脑门，立即回他：“我已经进来了，你能咋地？”

“我*你妈！”污言秽语，张口即来。

想到孩子着急尿，我没过多与他纠缠，迅疾离开。紧急找到住院楼，带她到一楼卫生间，耐心等她尿完。我平复内心的怒火，领着她到住院部一楼电梯处，疫情期间设置两个保安做人员登记，要展示绿码，还要阻止家属随意进入病区。

我克制语气，问其中一个坐在桌前的保安，你们领导在哪里？

他抬头问我，怎么？有什么事？

你们医院后门的保安言辞恶劣，辱骂患者，这件事没人管吗？我将事情发生的经过详细叙述一遍，在此过程中，周围聚集几个围观者。

骂你的保安你认识吗？

我不清楚，听出来他是东北人，就在你们后门执勤。把你们领导叫出来吧，今天这件事不解决，我不会走的。他对着手中的对讲机说了几句，然后带领我去正大门的保安室。路上听他说，那个东北保安被人投诉好几次。

没多久来一个主管模样的男子。我又当他的面陈述一遍所发生的事件，已陈述两遍，我忽然感到心累，转而鼓足勇气义愤填膺的问他：“保安的职责范围是什么？你们上级领导如何评估他的工作质量？作为医院对外服务的窗口，就是通过辱骂患者来体现工作态度吗？”

“我们有惩罚措施。”他淡淡回应道，仿佛见怪不怪。

主管叫来东北保安当面和我对质，他见到我的那一刻，我剐了他一眼，他从之前的凶神恶煞变得心生胆怯，黯淡下来的神情强装镇定。他复述的内容是将骂人的那部分自动删除，变成一个秉公职守、遵守规则的敬业者。我怒不可遏，当面质问：“我操你妈”是不是你骂的？”

主管在旁边提示：“姐，孩子在这呢，这话不能说。”

小徐此刻推门进来，之前发生的他一概不知。

“就是要当着孩子的面，教她辨别是非，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正义！好好学学怎么做人，别将来走入社会被别人教训！”

主管涨红了脸，默不作声。在我的坚持下，他让东北保安在我面前正式脱帽致歉，他深鞠一躬，嘴上说着：“对不起，我不该骂你。”

在他脱帽那一刻我看他头顶上几根稀疏的白发，脸上横生的皱纹，黝黑干瘪的皮肤，以及因为紧张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我同时想到，他是一位父亲，丈夫，儿子，又联想到我父亲……顿生同情，但又告诉自己，这样的人没必要怜悯。

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摇摆，我的脸色并不好看。为息事宁人，主管让我写下电话号码，说会在下周一开会，将处理结果告诉我。

忙于工作，我并没有认真等电话，也没有核实医院怎么处罚那个保安。结果对我而言已不重要，我内心更希望希望他以后不要再辱骂别人，也愿意相信人性有残存的善良一面。

这些遭遇并不美好，本没打算写，看完金智英的遭遇终究还是忍不住。我想文学的意义，不是一味的歌颂、美化、粉饰太平，而在于直击现实痛点，让它达到直抵人心的传递，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假如社会环境宽松，没有哪位母亲愿意展示自己泼辣与攻击性，不得已的情况下，恰恰是保护自己和孩子的武器。

我们不做无意义的抗争，不要消耗自己的情绪，不能毫无底线承受他人的恶意，更不可一门心思将自己逼到绝境中去。当“枷锁”与“镣铐”袭来，不要软弱，回它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