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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咏虞山】得奖评论:孙永兴|试论“虞山诗派”的渊源、传承和艺术成就(节选)


试论“虞山诗派”的渊源、传承和艺术成就(节选)

孙永兴

目录:

一.钱谦益与“虞山诗派”

1.钱谦益其人其事

2.钱谦益诗歌风格的探讨

3.虞山诗派中坚,钱谦益八大弟子

4.“虞山诗派”第二梯队,钱陆灿和其他钱门弟子与再传弟子

二.明代及明代以前的海虞诗歌

1.唐代的海虞诗歌

2.宋元两代,海虞诗歌蓄势待发

3.明代,海虞诗歌蓬勃发展,几位明星诗人

4.明代中后期,家族诗人群体

5.明代海虞戏曲作家的曲辞

三.清代海虞诗坛春色满园,百花斗艳

1.清代前期,海虞科举达人的诗歌

2.清代诗坛上,各诗歌流派中的海虞诗人

3.海虞女诗人群

4.几位著名的“诗痴”

5.清代海虞戏曲作家的曲辞

四.清末与民国海虞诗歌的传承与变革

1.清末民初家族诗人群

2.清末官吏诗人

3.南社中的海虞诗人

4.虞社的兴起,虞社中的海虞诗人

5.其它有成就的海虞诗人

五.建国后海虞诗词创作的发展与著名诗人

1.前辈名公老树新花

2.今日诗星冉冉升起

六.海虞的诗话著作与诗歌理论探索

七.小结


文本:


明末清初,异族问鼎,社会动荡,民族矛盾尖锐,思想斗争激化,拥有得天独厚文化资源的常熟,“虞山诗派”崛起,为世瞩目。这一诗派影响大,内涵丰富,争议也多,这里试对它的渊源流向和成就,作一番梳理探索。


一、钱谦益和“虞山诗派”


虞山诗派,百度将之定义为:


明末清初以常熟虞山命名的东南诗坛重要流派,以钱谦益为首,包括其门生冯舒、冯班、瞿式耜,族孙钱曾、钱陆灿及吴历等。虞山诗派最大的特点是学古而不泥古,积极主张诗歌革新并能取诸家之长而自成风格,对东南诗坛的繁荣作出了一定贡献。


这个定义对虞山诗派的年代、地域、人物构成、艺术特点以及对周边的影响作了界定,可看作部分人对虞山诗派的看法,其间存在问题也不少,值得讨论。


1.钱谦益其人其事


钱谦益是“虞山诗派”的领军人物。要了解虞山诗派,首先要了解钱谦益。


钱谦益1582—1664,出生于明代万历十年,去世于清代康熙三年,字受之,号牧斋、蒙叟、东涧老人,祖籍常熟西乡奚浦﹙奚浦为恬庄流向鹿苑的一条塘河,钱姓族人大多聚居鹿苑,少量散居奚浦两岸及其他乡镇﹚,祖父起,移居常熟城东门大街与大步道巷之间的花园大宅,主楼叫荣木楼。钱氏家族在明代是常熟著名的官宦大族,嘉庆年间的钱籍,隆庆万历年间的钱岱,都是进士,身居御使要职,富甲一方。钱谦益祖父钱顺时,也是一名进士,只是早夭,外祖父顾玉柱是地方大吏,钱谦益是常熟钱氏家族在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科举,考取的第八位进士,他的崛起,是明代常熟钱氏家族继钱籍、钱岱,出现的第三位影响巨大的人物。


万历38年,28岁的钱谦益考取一甲三名进士,循例当翰林编修。这时的朝廷,皇帝不管事,大臣分裂成东林党和宣、齐、楚、浙诸党﹙党是当时政见相近,交往紧密的人的称谓,非现代意义上的政党﹚几大派系,“国本之争”闹得不可开交。青年得志的钱谦益自然与同乡的东林学人志同道合。天不遂人愿,进官场第二年,父亲去世,按规矩,回家守孝三年。钱谦益在家一呆就是十年,不是他懒惰不愿上班,而是反对党阻挠他出来作官。


到万历皇帝死去,他才重回朝廷,进京路上泰昌皇帝接了一个月的班,也死了。钱谦益第一部自选集《初学集》中的诗歌,从这时开始选入。继位的天启皇帝开始对东林党还算客气,第二年,钱谦益被任命为浙江乡试主考官。他兢兢业业为国选拔人才,监考把关严格。事后,反对党无中生有,捏造“浙围舞弊案”,攻击他监考不严。一时声浪如潮,最后查证跟他毫无关系,但还是扣了三个月工资。人近中年的他,虽考上了探花,却坐了十年冷板凳,一旦做事,又这么窝囊,一气之下,他托病辞职不干了。


在家游山玩水三年,朝廷东林党得势,党魁叶向高执掌相印,杨涟﹙曾担任常熟县令﹚,左光斗,赵南星等东林党要员升任要害部门长官,同志没有忘记他这位探花郎。一道诏书,叫他回京任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读学士,参与编写《神宗实录》。这是教太子读书的差使,等于跟未来皇帝打交道,是个未来宰相人选。但是得意日子仅过一年,魏忠贤的阉党一举打败东林党,宰相辞职,杨涟等人惨死狱中。阉党要把东林党赶尽杀绝,编了一本《东林党点将录》。叶向高是第一名“党魁”。钱谦益列名三十六位,座次为“天巧星浪子燕青”。他被削籍回家,永远开除出官员队伍。天启五年﹙1625﹚五月,他南归写了十首《南归》诗,其中第一首:


破帽青衫出禁城,主恩容易许归耕。

趁朝龙尾还如梦,稳卧牛衣得此生。

门外天涯迁客路,桥边风雪蹇驴情。

汉家中叶正全盛,五噫何劳叹不平。


后人鲁迅先生有“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句,大概受了此诗启发。其时其景,大致相同。


阉党还不罢休,四处追捕东林党人,激起苏州市民暴动,五市民被杀,复社党魁张溥援笔书写名文《五人墓碑记》,记其事件。距苏州一箭之地的常熟,风声紧,杀气浓。钱谦益搬出老家荣木楼,在虞山东麓买下“半野堂”园林,隐居避祸。他的《移居半野堂》诗:


残生天与慰途穷,是处云霞媚此翁。

卜宅已居青嶂里,移家仍在翠微中。

映门杨柳萋迷绿,掩户桃花匼匝红。

但放秦人鸡犬去,也应识路似新丰。


尾联用“桃花源”与“鸡犬识新丰”两典,表明自己身在草野,心忧朝廷。


阉党专权时间不长。天启七年,皇帝游湖落水受惊而死,皇帝的弟弟接位,就是崇祯皇帝朱由检。崇祯皇帝灭了魏忠贤一党,东林党再次有了抬头的机会,钱谦益又进京了,官升礼部右侍郎。崇祯下令在官员中遴选宰相﹙大学士﹚。钱谦益是幸存下来的东林党魁,声望如日中天,宰相非我莫属。他和学生四处活动,开展竞选。然而他没有想到,同属礼部的尚书温体仁和侍郎周延儒联手对他突然袭击。给他安上“盖世神奸”的绰号。并翻出早已推翻的“浙围舞弊案”作罪证。崇祯对奸臣极为敏感,生怕重蹈哥哥的老路,下诏将钱谦益革职,“坐杖论赎”,撵回老家。钱谦益这次当官不足一年,满怀希望而去,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他移居虞山南麓,又从常熟世家瞿氏家族手中,买下拂水山庄,筑耦耕堂,招诗人程孟阳同来隐居,诗词唱和。温体仁和周延儒进了内阁,还要把钱谦益往死里整,唆使乡人诬告钱为害乡里,将他打入刑部大狱。钱探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才被放了出来。


这位东林党魁官运不济,艳福却不浅。崇祯十三年十一月,一个小个子书生来半野堂投诗求见,诗云:


声名真似汉扶风,妙理玄规更不同。

一室茶烟开淡黯,千行墨妙破冥濛。

竺西瓶拂因缘在,江左风流物论雄。

今日沾沾诚御李,东山葱岭莫辞从。


把他比作东汉伏波将军马援,东晋宰相谢安,真是句句说到钱谦益的肉痒处。


书生是女扮男装的才女柳如是。两人一拍即合,喜结连理。


十二月,婚房“我闻室”落成,钱谦益诗云:


清樽细雨不知愁,鹤引遥空凤下楼。

红烛恍如花月夜,绿窗还似木兰舟。

曲中杨柳齐舒眼,金管吹来坐两头。

从此烟波好乘兴,万山春雪五湖流。


这时,钱谦益喜得美姝,还有一件喜事令他高兴:朝廷上,东林的延伸组织复社代表人物,鸳湖主人吴昌时,手握复社大佬集资的十二万﹙一说六万﹚银两,在朝中疏通各种关节,直至内宫的掌权太监,伺机一统权力,举荐钱谦益当宰辅。


希望好似肥皂泡,还是破灭了,宰辅薛国观被吴昌时谗杀,吴昌时不得已推荐周延儒为宰辅,周被皇上追杀,吴昌时机关败露,被崇祯帝棒杀,崇祯帝随即也在景山吊杀,明皇朝就此结束。钱谦益因谋划失败,没有卷入此次政治旋涡中心,侥幸捡回一命﹙见黄裳《〈鸳湖曲〉笺证—吴昌时事辑》﹚。


明朝灭亡了,老朱家在江南还有一多半资产。南京拥有一套完整的中央机构,留置一些不得志的官员。钱谦益作为有名的东林党残存魁首,人们寄予他很大希望。他带了柳如是来到南京,准备拥立一位朱元璋的后代登基称帝,重建明朝。东林党与福王有夙怨,准备拥立潞王朱常涝。但要潞王拿出银子来打理登基事务,双方讨价还价时,凤阳总督马士英,纠集军阀拥立福王在南京抢先登基称帝,年号弘光。钱谦益没办法,只得转而投靠马士英,得了个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加太子太保的官。南明政权从诞生一刻起,内讧不断,腐败如前,彻底继承了晚明的一切恶习。在清军的全力打击下,弘光皇帝在位一年就成为阶下囚,身首异处。南京城下,钱谦益开门投降,成了敌国之臣。


清顺治三年(1646年)正月,清政府下诏封钱谦益为礼部侍郎管秘书院事,并兼任《明史》副总裁。六月,他便称病回家,秘密投身于反清复明活动。在降清的半年中,他做了一件为后世争议不断的“好事”:为庄太后与小叔多尔衮结婚起草诏书,诏告天下:“太后盛年寡居,春花秋月,悄然不怡,日在愁烦抑郁之中,其何以教天下之孝?皇叔摄政王,现方鳏居,其身份容貌,皆为国中第一人。太后颇欲舒尊下嫁。朕仰体慈怀,敬谨遵行。一应典礼,着有司预备。”论者认为,这段文字是招致后来清帝嫉恨钱谦益的一大原因。满族属鞑靼支系,有子孙续娶父祖辈妻妾的传统,就在明代,著名的三娘子有下嫁父子孙三代的风流逸事。清初满族的太后下嫁小叔子,当时应该不犯时忌,但到了严重汉化的乾隆帝时,母仪天下的太后,作出这等不贞之事,是不可容忍的。钱谦益的一纸诏书,开了个恶毒的玩笑。顺治三年冬,好友黄毓祺反清起事,急需钱粮,希望他能慷慨解囊。钱谦益二话没说,马上照办。不料事情泄漏,钱谦益被捕入狱。这次险遇,柳夫人一路陪伴,为之四处奔走,狱缓而被软禁。钱谦益与盛集陶等故友,“相与循故宫,踏落叶,悲歌相和,既而相泣,忘其身为楚囚也”,他诗中写道:


秋老钟山万木稀,凋伤总觉劫尘飞。

不知玉露凉风急,只道金陵王气非。

倚月素娥徒有树,履霜青女正无衣。

华林惨淡如沙漠,万里寒空一雁归。


亡国之悲跃然纸上。出狱后,他“不思悔改”,顺治七年绛云藏书楼遭焚后,多次冒险赶赴金华,策反总兵马进宝。此间,他多次受到清廷打击,但始终不改其志。在行动之外,他还用自己的笔鞭挞满人,咒骂其为“奴”、“虏”、“杂种”,大力颂扬抗清志士的英勇事迹。


顺治十六年五月,钱谦益的弟子郑成功率领反清义军,从海上浩浩荡荡攻入长江,七月,直抵南京城下。钱谦益得信狂喜,写了《秋兴》组诗。其一是:


杂虏横戈倒载斜,依然南斗是中华。

金银旧识秦淮气,云汉新通博望槎。

黑水游魂啼草地,白山新鬼哭胡笳。

十年老眼重磨洗,坐看江豚蹴浪花。


首联看好南方的反清义士,颔联写南方的新气象,颈联骂满清的日暮途穷,尾联等待这次水上行动的胜利消息。诗歌锋芒毕露。


康熙二年,桂王,鲁王去世,学生郑成功英年早逝,一个个不幸消息传来,钱谦益悲愤无奈,作《后秋兴》组诗,其一为:


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

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

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

姮娥老大无归处,独倚银轮哭桂花。


字字有内涵,句句有暗喻,歌诗歌哭,感人至深。


康熙三年,钱谦益去世,享年八十二岁。终其一生,这位六十年老探花,仅断断续续作了三四年官,并且是受气官,谄媚官,不得已的官。坎坷仕途,悲剧人生,给他积累了大量的文学创作素材,他在诗歌和散文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成了文坛泰斗。因为他的传奇,成就了他的文学地位,因为他的是是非非,成了人们谈论的热点。这印证了杜甫的名句:“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2.钱谦益诗歌风格的探讨


以上是钱谦益的简历,下面再来讨论上文所引“虞山诗派”定义。


定义讲虞山诗派影响“东南诗坛”,地域过于狭窄。清初的“江左三大家”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孳都是东南人,但影响遍及全国。尤其是钱谦益,门生众多,遍及四海,全国各地来虞山脚下拜师求知的人,用他的话说:“洛中之冠带,汝南之车骑,蜀郡之好事,鄠杜之诸生,闻声造门,希风枉驾,履舄交错,舟船填咽,邑阒然其无人,空山为之成市。”空山,指钱谦益的山居拂水山庄,在虞城西门郊外﹙《初学集·明发堂记》﹚。天下人才,纷纷来奔,虞城反倒成了空城。


此等影响力,“东南”一隅哪里包容得下?


其次,把虞山诗派诗人限制在两个条件以内,一是常熟人,二是亲聆牧斋教诲的弟子。这就把牧斋的外地弟子排斥在外,如福建的民族英雄郑成功,浙江的忠臣良将汪乔年,把牧斋视作“生平第一知己”,继牧斋主盟诗坛的山东王士禛,就不在其内了。


“虞山诗派”创作班子,具体说来,有两班人马。第一班人马:钱谦益和他亲炙的八位名弟子。他们是两位民族英雄,瞿式耜和郑成功;两位名诗人,冯舒和冯班;两位著名经学家,孙永祚和杨彝;两位随身名公子,严熊和钱曾:他们都是当时名倾朝野的风云人物。


第二梯队以钱陆灿为中坚,围绕他的王誉昌、钱良择、张远等,加上众多钱门弟子和再传弟子,时间稍晚于钱谦益活动时期.,创作的诗歌丰富多彩,垫实了作为一个诗派的坚实基础。


定义所说的“虞山诗派”人物,或亲属,或学生,都是亲缘极近的人员组合。他们应该是虞山诗派的核心,而不是全部。


定义论及“虞山诗派”的艺术特色,用“学古而不泥古”“主张革新并取诸家之长”来说明,实在是一句说了等于没说的话。任何艺术家,都要继承传统,这就是“学古”,都要推陈出新,这叫“不泥古”,所以,这句话套在任何有造诣的艺术家头上都是合适的,普遍性的东西,不能称作“特色”。


定义者为什么把普遍性借用来当作“特色”呢?除了标志它摒弃前后七子泥古的弊端之外,自有论者的难处。牧斋和他的弟子,诗歌风格很不一致,牧斋与冯班的诗风就很不一样,就是冯氏兄弟的诗歌风格,差别也很大,一本冯班诗集,冯舒就有多处眉批“此岂是人语耶”﹙见曹大铁《卜算子·冯己苍评〈钝吟诗草〉》自注﹚,表示不同看法。尤其是第二梯队的钱陆灿,学的是娄东诗派鼻祖吴伟业的精巧,诗名大著后,回乡主盟虞山诗派,续牧斋的香火。如此一个诗派,很难理出他们的总体艺术特色。定义者只能用一顶大帽子套在它头上。说错,这话没错;你说合适,实在是大而无当。


论“虞山诗派”的艺术特色,首先要研究钱谦益诗歌的艺术特色。


钱谦益的诗歌主张:“诗者,志之所之也。陶冶性灵,流连景物,各言其所欲言而已。”他进一步说:“古之为诗者有本焉。国风之好色,小雅之怨诽,离骚之疾痛叫呼,结樯于君臣夫妇朋友之间,而发作于身世偪侧,时命连蹇之会,梦而噩,病而吟,春歌而溺笑,皆是物也,故曰有本。”“志”,指生活中领悟到的道理,等于宋诗人的理趣。“本”,指现实生活中接触到的人、事、物的具体形象。钱谦益的诗歌主张,散见于清初他编著的《历朝诗集》中对明代各位诗人的评论,和给同时代诗人的诗集所作的序言。


游国恩的《中国文学史》评钱谦益:“实际上他是当时文坛领袖。他力排七子‘诗尊盛唐而文学秦汉’,转移当时诗文创作的风气。”“他的诗歌风格接近晚唐和宋代的诗,有些创造性,同时诗歌技巧也相当成熟。”晚唐诗风,就是杜牧的清新,李商隐的华丽朦胧,罗隐,杜荀鹤等人的警辟。宋诗特点是重视理趣。其实,这种评价加之于两冯头上,比较合适,钱谦益的诗歌风格接近杜甫,加之于宋代的苏轼风格,与两冯不同。游国恩举了牧斋早期的闲适小品《蛱蝶词》:


小院廻廊日渐西,双双戏影共萋迷。

春风自爱闲花草,蛱蝶何曾拣枝栖。


这是首闲适诗,实在不能代表钱诗的主体风格。牧斋最为人称道的是后期作品,特别是《秋兴》《后秋兴》几组诗。请看:《后秋兴》中的一首:


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

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

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

姮娥老大无归处,独倚银轮哭桂花。


明亡的切肤之痛,寄人篱下的沧桑之感,哀怨顽艳而激扬苍凉合而为一,笔意恣肆纵横,凌云健笔,与杜甫同类作品相比,难分伯仲。游国恩是不是只读了《初学集》,而漏了《有学集》和《投笔集》?


牧斋同时代的凌凤翔在《初学集序》中称:“前后七子而后,诗派即衰微矣,牧斋宗伯起而振之,而诗家翕然宗之,天下靡然从风,一归于正。其学之淹博、气之雄厚,诚足以囊括诸家,包罗万有,其诗清而绮,和而壮,感叹而不促狭,论事广肆而不诽排,洵大雅元音,诗人之冠冕也!”这样的崇扬词,反映了钱诗在同时代文人心目中的位置。


清代金俊明评论牧斋:“托志遥深,庀材宏富,情真而体婉,力厚而思沈”。论语言简意赅。


今人陈寅恪认为:“《投笔》一集实为明清之史诗”“乃三百年来之绝大著作”。陈寅恪把牧斋放在历史长河里考量,自有史学家的道理。


钱仲联《梦苕庵诗话》:“有清一代诗人,工七律者殆无过牧斋。牧斋近体芬芳悱恻,神矣圣矣,义山复生,无以加之。”这是就七律一体说的。


显然,各家的评论侧重点有所不同,但他们都像面对一座高山,惊叹之情溢于言表。钱谦益明亡前的《初学集》,明亡后的《有学集》,生命末期的《投笔集》,在艺术风格上也有很大的不同。如何评估他以及整个“虞山诗派”的艺术特色,仍然有待后人去探求和争鸣。以我浅见,钱诗的艺术风格,应在内容与形式两方面来评估:内容上,植根于社会,敢于争议社会生活,挑战敏感话题,以至不容于天启,崇祯政界,死后还触乾隆之怒;艺术上沉雄刚健,流丽机巧,事理一体;笔法技巧,波谲云诡,汪洋恣肆,决渎益智。他不仅是清初的卓然大家,其现实主义诗风影响整整有清一代。


“虞山诗派”似可分“狭义”与“广义”两个范围。“狭义虞山诗派”指钱谦益和他的弟子。“广义虞山诗派”可涵盖明、清、民国三朝的常熟诗人,及钱谦益散布各地的弟子。


3.虞山诗派中坚,钱谦益和八大弟子


“虞山诗派”创作班子,站在最前列的是钱谦益和他亲炙的八大名弟子。他们是民族英雄瞿式耜和郑成功;著名诗人冯舒和冯班;著名经学家孙永祚和杨彝;名公子严熊和钱曾。


瞿式耜(1590~1650),字起田,号稼轩、耘野,又号伯略,是常熟显赫的瞿氏家族后裔。祖父瞿景淳是榜眼,父亲瞿汝说是进士。年轻时,他与钱谦益同在拂水山庄﹙其时,山庄属瞿氏家族产业﹚读书,佩服年长八岁的钱谦益道德文章,折腰拜为门下弟子,追随老师一生。以后,不管在仕途上,归隐时,还是抗清斗争中,两人遥相呼应,鼎立支撑,关系极其紧密。瞿式耜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崇祯户科给事中,晚年抗清,拥立桂王朱由榔,为南明兵部尚书,大学士。顺治四年,南明桂林城破,瞿式耜被捕,与张居正孙张同敞同在风洞山仙鹤岭就义。他的墓在虞山锦峰南岩。瞿式耜是明末著名的抵御外族入侵的民族英雄,与宋末的文天祥齐名。他的诗作充满激越的爱国之情。


他的《绝命诗》:“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张。百三年来息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他在狱中创作的八首《浩气吟》可比文天祥的《正气歌》。他同文天祥,史上双璧,光照史册。


他吟咏田园的诗篇,是另一种风格,写得生意盎然,饱含情趣。如写自家的《春晖园》:“烟霭湖光几榻前,此中一日抵长年。数声清磬来书枕,十里山塘过画船。茶作松风延夏日,花迎人面笑晴天。枝头树底才交付,又见田田水面钱。”此园在山前街,背靠虞山,面朝尚湖,一度改作书院。诗句平和清新,田园独居,守真陶情。


郑成功(1624-1662),本名森,又名福松,字明俨,号大木,福建省南安市石井镇人。父郑芝龙为福建总镇,母田川氏。崇祯十七年监生,隆武帝赐姓朱、并封忠孝伯,这就是他俗称“国姓爷”的由来。清兵入闽,其父郑芝龙迎降,他起兵抗清。后与张煌言联师北伐,震动东南。郑成功一生,抗清驱荷,以赶走荷兰殖民主义者、收复祖国领土台湾的业绩载入史册,海峡两岸均立像树碑纪念。郑成功是钱谦益弟子,二十一岁的郑成功进南京国子监深造,这一年,他风尘仆仆来到常熟,拜钱谦益为师。钱谦益送他名号“大木”,寄希望于他,支撑起破败的明皇朝。郑成功终其一生,未间断过与师的联系,钱谦益也直到临死,一直翘首东望,盼学生归来。


郑成功在常熟拜师,留下了《暮春三月至虞山谒受之师,同孙爱世兄游剑门》《越旬日复同孙爱世兄游桃源涧》两首游历诗,后诗:“闲来涉林趣,信步渡古原。松柏夹道许,瞻盼无尘喧。清气荡胸臆,心旷山无言。行行过草庐,瞻仰古人园。直上除荆棘,攀援上桃源。桃源何秀突,风清庶草蕃。仰见浮云驰,俯视危石蹲。拭石寻旧游,隐隐古迹存。借问何朝题,宋元遑须论。长啸激流泉,层烟断屐痕。遐迩欣一览,锦缔罗江村。黄鸟飞以鸣,天净树温温。远色夕以丽,落日艳危墩。顾盼何所之,洒然灭尘根。归来忘所历,明月上柴门。孟夏草木长,林泉多淑气。芳草欣道侧,百卉皆郁蔚。乘兴快登临、好风袭我襟。濯足清流下,晴山绿转深。不见樵父过,但闻牧童吟。寺远忽闻钟,杳然入林际。声盈白云飞,谁能窥真谛?真谛不能窥,好景聊相娱。相娱能几何?景逝曾斯须。胡不自结束,入洛索名姝”。桃源涧在虞城北一里许的虞山北坡。此诗把其地的一石一涧,一草一木,描摹得准确生动,景、情、理牵连触发,相得益彰,堪称佳作。


郑成功更被人们注目的诗作,是那些戎马倥骢,奔走呼号的战歌式作品。如《龙海桥头观江潮》:“神州鼎沸横胡虏,禽兽衣冠痛伪朝。十万健儿天讨至,雄心激似大江潮。”字字如鸣镝,句句似投枪,起到激励士气,唤起民众的作用。


冯舒与冯班兄弟,为本邑秀才,钱谦益门生。


冯舒(1593—1645),字己苍,号默庵。“幼承父教,笃志于学。年四十,与弟班为冯氏一家之学。吴中称为“二冯”。嘉定陈孟阳见推于钱谦益,目为诗老,而君涂抹其诗几尽。娄东二张请其入复社,以犯父讳婉拒。善口才,宾筵客坐,辨论锋起。家富藏书,手自校勘,构小阁以宝藏之。性抗直,遇事敢为,不避权势,小人嫉之如仇。后为邑令瞿四达所憾,群小乘间构衅,指所选《怀旧集》为讪谤,曲杀之。冯舒在狱,友人探望,舒身材颀长,披枷戴锁,自嘲“冯长作戏耳”。舒肆力于经史百家,尤邃扩于诗。著有《空居阁杂文》二卷,《炳烛斋文》一卷,《文谷》二卷,《历代诗纪》一百卷,及《空居集》等,又有《诗纪匡谬》一卷,《校定玉台新咏》十卷,其侄武校而刊之,传于世。”﹙见王应奎《海虞诗苑》﹚


其诗婉约秀丽,擅长田园诗。如《仲夏村居》:“布谷声中忽过春,落红犹似恋芳尘。陌头阵阵催秧雨,树底喧喧作社人。身在可耕兼可钓,村愚忘汉亦忘秦。朝来饱吃黄虀饭,闲逐巫师看赛神。”《和钱龙惕》:“春到平原郭久墟,可怜三径亦全荒。笳声遍野军容盛,鬼哭连宵麦饭无。世态已知徒尔尔,寸心终自抱区区。愁来欲觅桃源路,只恐桃源也不殊。”诗句流利畅达,饱含生活实感,而亡国之悲自在言外。


冯班(1602~1671),字定远,晚号钝吟老人,从钱谦益学诗,少时与兄冯舒齐名,人称“海虞二冯”。入清未仕,常常座中恸哭,人称“二痴”。冯班论诗讲究“无字无来历”,跟其师钱谦益一样,反对严羽《沧浪诗话》的妙悟说。有《钝吟集》、《钝吟杂录》、《钝吟书要》和《钝吟诗文稿》等。冯班的诗文常有警策之语,言人所不能言。如:“日下之正言谠论,皆二十年后梦呓笑谈”。他解说文章与诗歌的区别说,文章和诗歌都是由文字构成的,就像饭和酒都是用米做成的,饭的质地和形式与米大致没变,但酒彻底改变了米的质地和形式。饭就是文章,酒就是诗歌,饭是用来活命的,酒是用来消愁解忧,作精神享受的。他的诗,钱谦益说“沈酣六代,出入于义山、牧之、庭筠之间”。有人把常熟的冯班比作山西的大儒傅山,称“南有冯定远,北有傅青主”。冯班是虞山诗派中的诗歌理论家。


他的诗作有李商隐的朦胧,杜牧的警策,具晚唐遗风。如《桃根》:


阿阁三重压小园,玉梯东畔识桃根。

未知薄怒深于笑,却喜横波直似言。

月露有光空别梦,春风无事静销魂。

此生万事因君尽,深负多情不负恩。


深得李商隐缠绵悱恻,朦胧迷离之美。《临桂伯墓下》:“马鬣悠悠宿草新,贤人闻道作明神。昭君恨气苌弘血,带露和烟又一春。”追悼大师兄,民族英雄瞿式耜,形象有创意,抒情现大气,大手笔。


孙永祚,字子常,号雪屋,拔贡,经学家,儒学祭酒,他所教学生多有成就,如探花翁叔元、榜眼严虞惇、进士蒋伊等。王应奎《海虞诗苑》介绍:“少负才学,为诸生祭酒﹙秀才的老师﹚。钱宗伯深器之,罗致门下,为之延誉,世遂有‘虞山两子常’之目。盖同时杨都昌,字子常,‘常’与‘长’同音故也。崇祯间,以选贡授推官,遭国变,不赴。隐居教授,造就弟子颇众,如翁尚书﹙叔元﹚,蒋学使﹙伊﹚,严太仆﹙虞惇﹚,陶昌化,尤其选矣。为诗含咀宫商,吐纳风雅,钱宗伯两序其集,皆极称之。而宗伯族孙木庵﹙钱良择﹚则谓其诗如露桃烟柳,不作寒梅老树风骨,而风致嫣然可爱,斯近之矣。当其以选贡入都也,道出泇河,隔舟有诵先生诗者,询之,则陈大士也。大士故未谋识面,于是恨相见晚,定交而去。”


孙永祚的诗作严谨、空灵、形象,嫣然可爱,美若桃柳。如:《春暮平野堂》:


沧江半卧半渔家,平野堂深惜梦华。

寒暖年光天变态,醉醒春气酒生涯。

雨余燕垒粘轻絮,风里蛛丝扬落花。

莫道诗肠无鼓吹,池头一部有鸣蛙。


江野小景,妙句叠出,世俗之人,能从中找到寄托,只有对人生有深刻洞察力的人,才能有如此感悟。又如《春寒》:“鹧鸪啼断竹林烟,花信今朝倍可怜。残雪禁持芳草色,轻阴遮勒艳阳天。晓窗呵镜笼纤袖,夜阁熏香换薄绵。最是病夫先觉得,几番魂梦怯春眠。”俗语“春寒冻死老牛”,“百草回芽,百病易发”,诗人笔触细致,既是慧眼独具,又是经验之谈。


杨彝(1583—1661),字子常,岁贡生,松江训道,都昌县令,乡居邑东唐墅,擅长经学,明末社团名人,他与松江陈子龙发起组建“几社”,后并入“复社”而成骨干。《海虞诗苑》称:“以岁贡训导松江,擢知都昌县,弗赴。明末为时文者,喜创新说,叛传注。先生与太仓顾麟士辞而辟之,海内称“杨顾学”。会吴中兴文社,曰“应社”,先生尸其盟,而所居之亭即以社名名之,诸名士辄来会亭中,户履恒满。唐墅近昆山,学使按昆校士,士争以文来质,相属于路。先生从容品题,所决名次先后,率不爽,学者益大服。远近受经门下者,尝不下数百人,江村成为都市焉。既入本朝,杜门不出,尝有贵人往谒,趦趄门外者移时,讫不得一见,乃去。其亢特率类此。诗多散佚。”唐市今存其家居,辟作纪念馆,凤基楼则不存。


杨彝的诗歌以说理见长,如《论二周子狱介生仲驭》:“才美中郎差可伦,王公何爱复何嗔。也知六等应分罪,不信当年仅二人?”周介生,周仲驭,即周钟,周镳,金坛人,明末复社骨干,杨彝,陈子龙组织的几社十子之一,广有影响。周钟在京降李自成,为李草诏,有句“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李兵败,周钟被南明小皇朝杀,连带族兄弟周镳也被赐自尽。这是几社之耻,此诗试图辩诬。《挽山衣道人》:“斯文今古托仪型,帝醉何曾君独醒。每说苍生唯痛哭,祗余白发顿飘零。知几早驾想秋鱠,遗令空棺执孝经。欲叩铭旌无一字,残灯空自火星星。”这首悼诗,叹朋友一生追求,最终无缘功名,唯有残灯烛火相伴,前三联与尾联强烈对比,使人悲伧。


严熊(1626—1691),字武伯,号白云,常熟显赫的严氏家族后裔。他的曾祖父是大学士严讷,父亲是进士、信阳知府严栻,外祖父是大学士文震孟。他是钱谦益晚年伴随左右的入室弟子。严熊生得虎背熊腰,豪侠倜傥。《海虞诗苑>:“为人负气落拓,纵情诗酒,游历边徼。所至则同饮狂歌。钱宗伯比之徐渭,人以为无愧品目云。为诗远宗务观,今拟文长,朴老清真,亦时而峭刻奇丽。宗伯序其集,谓其披华落实,自有一种不可磨灭之气。盖诗如其人,不为酸文涩体者也。是时,邑中诗人率以冯氏为质的,循声按响,寸寸尺尺,虽或雕缋满眼,而真气不存。公故与钝吟交,服习其议论,而能变化以出之,斯为善学冯氏矣”。康熙三十年,严熊去世,有《严白云诗集》,子严虞惇,科举中榜眼。


他的《赠阎尔梅》:“四海为家不裹粮,儿童也识报韩张。开篇莫叹陈琳老,览景空思阮籍狂。旧事危曾当虎口,新踪愁为入羊肠。何时负剑亲函丈,历边残山剩水旁。”遗老与遗少惺惺相惜,对亲辈推崇有加,诗句热情洋溢。他的《重经药园》:“历历池台触处惊,此来疑是梦中行。竹穿败砌苔空绿,柳拂危桥水自清。两月去留天下事,十年兴废一家情。伤心剩有梁间燕,犹泥愁人故故鸣。”


外祖父文震孟家园林,物是人非,用情感的笔触写景,字字景,句句情,尾联特写,更为悲伧。


钱曾(1629~1701),字遵王,号也是翁,常熟显赫的钱氏家族后裔。他的祖父是进士御史钱岱,常熟巨富,父亲是举人。跟严熊一样,他是钱谦益晚年追随左右的弟子。《海虞诗苑》:“牧翁宗伯之族曾孙也。在绮襦纨绔之间,而能以问学自砺,宗伯器之,授以诗法。是时,海内之学于宗伯者,户履恒满,君每执都养,相与上下其议论。宗伯大喜,谓得君而门人加亲也。诗学晚唐,典雅精细,陶练功深。宗伯晚年撰《吾炙录》,以君《宿破山寺》为压卷,并书其后曰,‘每观吴越间名流诗,句字襞绩,殊苦眼中金屑。今观遵王新句,灵心慧眼,玲珑漏穿,本之胎性,出于毫端,不觉老眼如月。‘莫取琉璃笼眼界,举头怎忍见山河’,取出世间义,写世间感慨,此何异仞利天宫殿楼观,影现琉璃地上乎?’其推许如此。”钱曾年轻时即有志于收藏古籍,访求图书不遗余力,入清后便无意仕途,顺治十八年,在江南奏销案中因欠赋被革去生员。他藏书聚至4100余种,其中有很多宋元刻本。钱曾的藏书室先后命名为“述古堂”和“也是园”,清初藏书名家。他是本邑状元汪绎的外公。他的《夜深》:“池面风来拂槛凉,夜深无睡立斜廊。一楼春梦入千里,落地桐花月半墙。情到狂时烧破眼,酒初醒处断廻肠。可能六扇屏山里,翠幙生波透异香。”仿西昆体,不显山,不露水,只塑造氛围,让读者去体会意旨。他的《旧游》:“青琐西南阿阁东,昔年此地好相逢。断肠杨柳弓弓月,薄命芙蓉剪剪风。花雾暗迷反舌鸟,窗油乱响叩头虫。寻思往事凄凉在,眼想心游总是空。”风月,虫鸟,一串形象,往事凄凉,转眼即空,属意有无限张力,可联想到人世间种种遭遇,这便是诗的特色。


钱谦益麾下的八员大将,或英烈,或博学鸿儒,或学生领袖,或家学渊源,足以领导时代潮流。虞山诗派声名雀起,跟他们的努力分不开的。


4.虞山诗派第二梯队,钱陆灿与钱门其他弟子、再传弟子


钱谦益与八大弟子,都是明遗民,不与清代统治者合作,身在曹营心在汉。而第二梯队的虞山诗派人员不同,他们大多孜孜于在新朝廷中谋取一官半职,当然也有一些是遗民隐士。


钱陆灿(1612—1698),字尔韬,号湘灵,家住本邑西乡河阳里南村,抗倭烈士钱泮重孙,钱谦益族侄,“虞山诗派”第二代旗手。他年长严熊、钱曾十岁左右,明清变革时已三十岁,他不屑于当遗老遗少,入清后,孜孜于科场,最终不售。参加顺治十四年乡试,成绩不错,可惜遇上科举舞弊案,朝廷处死考官二十人,学子赴京重考,他得举人第二名,即席试赋,得《瀛台赋》御批第十名,受到瀛台赐宴的荣耀。中举后,教授常州、扬州,金陵间。钱陆灿年轻时在南京当太学生,太学掌门人是吴伟业,在太学,学诗于吴伟业,学古文于顾大韶,学时文于马世奇,学佛学于熊开元。晚年偕徐乾学、王日藻、秦松龄、尤侗、黄与坚、周金然等人组织耆年会,与会者皆名列高爵,唯他布衣,但诸公皆以兄事之。王应奎《海虞诗苑》称他:“为诗筋力于李杜,出入于圣俞、鲁直,苍老无绮靡习。间或颓然天放,似偈似谣,不律不古,颇为累札。要其气格之高,意境之远,吾邑诗人未能或先也。”“居虞山北麓,老屋三间,丛书两板,临街诵读,声出金石。市儿过门,或指目揶揄之,先生了无忤色。闲提壶坐初平石﹙小三台巨石﹚,且吟且酌,旁若无人。年九十,两眸青碧如仙。”著作有《调运斋诗文随刻》,从钱谦益《列朝诗集》辑出《小传》别行,修正,主编《康熙常熟县志》。他的《秋日虞山》:“雇直肩舆游兴浓,一重一掩荡心胸。才穿常建空潭影,又踏夫差试剑峰。北海东湖如夹涧,随山拂水总朝宗。下来云气生衣袂,爱听松涛杖已慵。”“北海东湖”与“随山拂水”,看似偏正不对动宾;北东两字,意为“向北远望”,“向东远望”,“北海东湖”也是两个动宾短语,跟“随山拂水”恰配。牧斋的诗风,常有这样故作惊人之语,叫人像解谜一样,逐层解扣。钱陆灿深得其旨。他的《冬日书怀呈易农》:“寂寞江城子墨林,故人伐木意何深?江云尽变残年色,城月偏寒独夜心。君自玉杯多近著,我如庄舄有哀音。生涯无恙长宵共,拨火开尊话古今。”文友间的问候,问候生活,问候著作,祝愿保重身体,托物暗喻尽是真实感情流露。钱陆灿的诗粗看极平易,细品有深度,它的平易,是百炼精钢柔可绕指者的那种平易。


柳如是(1618-1664),名是,字如是,小字蘼芜,本名杨爱,因读辛弃疾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故自号如是;后又称“河东君”、“蘼芜君”。嘉兴人,家贫,从小掠卖到吴江为婢,妙龄入青楼,易名柳隐,乱世风尘中往来于苏州、松江、嘉兴、杭州之间,与蜇居乡野的士大夫名流交往。她能诗善画,书法学禇遂良,翩翩欲飞,书信拟宋词,美艳可诵。崇祯14年,受安徽富商汪然明指点,24岁的柳如是孤身一人,女扮男妆,作一书生状,来到常熟,径往半野堂,投诗求见六十岁的钱谦益。不巧,钱不在家,柳郁郁而去。钱谦益回家,见柳如是投诗,狂喜,买船追之松江,成就了钱柳二十三年的姻缘。柳如是著有诗稿《湖上草》、《戊寅草》与《尺牍》等。著名学者陈寅恪先生暮年,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对柳如是的生平,作了详尽的考证,写成八十余万字的巨著《柳如是别传》。他的《奉答牧翁冬日泛舟有赠》:“谁家乐府唱无愁,望断浮云西北楼。汉佩敢同神女赠,越歌聊感鄂君舟。春前柳欲窥青眼,雪里山应想白头。莫为卢家怨银汉,年年河水向东流。”这诗首联,陈寅恪说,写君暗臣明。崇祯帝像无愁天子那样荒唐,而钱谦益像登高望远的人那样明达,当然,见仁见智,还可以有许多不同的解读。颔联,钱柳相知相感之情。颈联,进一步写相知相感之情,社会上流传“白肉黑肉”的故事,就是从这里生发出来的。尾联是心满意足的表白。这首诗“用古典以述今事。古事今情,虽不同,但于异中求同,同中见异,融会异同,混合古今,别造一今古合流之幻觉,斯实文学之绝诣,而作者之能事也。”陈寅恪称它为“明末最佳之诗”,“当时胜流均不敢与抗手”。


王誉昌,字露湑,号话山,清初常熟诸生,画家,诗人。山水得宋人蹊径,相传曾借王翚画摹之,归以伪本,王翚莫辨。钱陆灿弟子。王应奎《海虞诗苑》称:“为诸生,不沾沾于举业,而喜为诗。工于锻炼,一字一句,务致巧追新而骨干特峻拔。钱塘汪司农东川,长洲何太史义门极赏之,谓方玄英复出也。尝以无妄牵连下理,或疑成其狱者,为巡抚某公。会义门在南书房,乃昌言于众曰:‘某公在江南,颇事延揽,然如王露湑者,课渠不若十五子乎?’未几狱解,义门力也。先生有《思陵宫词》两卷,颇传诵人口。又有《含星集》十二卷,《话山自选诗》四卷,或以无古体,少之,然而《丁卯》《浣花》,要亦晚唐之选,可以是闲执其口矣。”他的《剑门》:“神丁劈得一峰尊,苍翠曾留斧凿痕。界截黄尘森似剑,罅通碧落倚为门。迎寒山爽惟余骨,入夏云奇剩有根。顽磈不须争项背,三台五老尽子孙。”诗句结构用词造意奇特,又顺畅合理。想人之难想,道人之不能。这便是奇崛。他的《滩行》:“本自无多路往还,多于百折与千湾。不知世上风波恶,祗在人心一曲间。闽音如燕祗喃喃,水宿蓬飧语不谙。惟有晓鸡声不变,破人残梦似江南。”“不知世上风波恶,祗在人心一曲间”,警句,第二首两联对照映衬,新奇独特,读之眼前一亮。


何云,“字士龙。祖錞,好藏书,多善本。君服习家学,自少即能为古文,又精熟唐史,凡唐人诗有关时事者,历历指出,以为史证。钱宗伯爱其才,延致家塾。宗伯被讦下狱,君草索相从,世以比郭亮,王咸焉。又从瞿中丞至闽粤,流离艰苦,历十五载乃归。宗伯取其游草入《吾炙集》,谓其才情意匠,苍老雄健,视昔有加。尤称其《七夕行》,感激用壮,有玉川《月蚀》之遗。”﹙王应奎《海虞诗苑》﹚他的《书事述怀次半舫司空寒夜杂诗韵》四首之一:“倩酒消愁成酒悲,悲吟愁坐两相思。银河易泻千行泪,金锁难开八字眉。以我关心村店夜,直君屈指帝乡时。惟应琼树能回渴,不羡神仙服水芝。”诗句塑造的形象含义深长,引人体味。他的《丁亥元日》:“五千里外思归家,四十年来病渴身。碧海周遭长在眼,白云弥漫一沾衣。烟萝应改当时色,城郭空遇昔日人。僧院拥炉成独酌,始知辜负岁朝春。”年轻诗人,随瞿式耜转战闽粤,餐风露宿,抗清复明,历十五年,已到中年,忙忙碌碌,无暇顾及风花雪月。


陶式玉,钱谦益弟子,“字玉章,诸生。有才名学问尚奇诡,世无识者,遂被黜。君有别墅曰“鉏园”,在芝川东,澄潭丛篠最为静处。素心来往,时过板桥,颇有南村长夕之乐。君没,其地归余外家张氏,余童子时钓游也。今再易主,一泓如故,而此君影绝矣。录君之诗,辄感深今昔。”﹙王应奎《海虞诗苑》﹚他的《牧翁乱后还山奉寄》:“山鬼凭人技易穷,方知万事属天公。兴亡满眼归辽鹤,得失无心老塞翁。牙轴尚存供炳烛,玉台重整试飞蓬。书生枉下昭陵泪,尘土何曾涴太空。”慰问诗,牧翁退隐,安知非福?主持诗坛,是高雅中人。诗句委婉诚挚,读来如沐春风。他的《和钱湘灵送春杂感》:“清镜功名老鬓华,雄心今已逐天车。达憎狡兔营三窟,闲笑游蜂放两衙。浩荡醵斟春甕酒,支离鏖战午瓯茶。可怜不解维摩句,到处行吟著落花。”调侃老朋友沉迷功名,执一不二,诗句豁达豪放,潇洒风趣。


钱龙惕﹙1609—?﹚早岁游学于钱谦益门下,晚年围绕牧斋左右的诗人。“字夕公,为诸生,有时名,屡踬场屋,遂谢去,刻意为诗。其诗原本温李,旁及于子瞻,裕之,憔悴婉笃,大约愁苦之词居多。与之族父履之倡和,最数相得,欢甚一时,有‘竹林大小阮’之目。著有《大兖集》五卷,君熟精义山诗,尚作小笺数条,颇为精审,近附载朱氏《义山诗注》中。”﹙王应奎《海虞诗苑》﹚。


他的《雨止次韵》:“水深泥滑滞穷乡,未换生衣觉早凉。坐卧不妨终日静,舒卷翻笑野云忙。门前树密双禽宿,篱下花残一蝶黄。阻雨阻兵还往绝,饥来唯用仰空梁。”前三联读来还觉是闲适诗,尾联点题,才知苦于战乱,饥寒交迫。诗句平易实在,不惊人处自惊人。他的《湘灵姪见示十月杂感》依韵和答八首之一:


年华已是劫灰残,欲觅逃名七里滩。

谁篡鸿飞高冥冥,休合牛角夜漫漫。

骑骡自称襄阳帽,洒酒长欹栗里冠。

千树芦花数行雁,天涯寒月许同看。


尾联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必曾相识”的意味,然而更含蓄,以景抒情。钱龙惕的诗歌风格清新平易,如王孟田园诗,有很强的感染力。


钱良择,钱陆灿的族孙,“字玉友,号木庵,性敏慧,九岁学属对,遂学诗。出语惊其长老,弱冠走京师,与海宁查良仲,德尹昆季订金石交。联吟斗酒,跌宕自喜,才益奇,名日益噪。大吏出使海外,请与偕往,颿风箭激,漫浪粘天,同舟率惊悸欲死,而君吟啸自如。又同朝贵使塞外绝域,盾背磨墨,日次记其游历间关,多博望,玄奘,耶律楚材所未到,而题咏附焉,其吊诡放意如此。为诗豪放感激,不主故常,古体规昌黎,近体橅昭谏,见者率震而矜之,然如米氏作字,祗知险绝为工,而纠纠自雄,去钟情王态远矣,著有《抚云集》十卷行世。”﹙王应奎《海虞诗苑》﹚他的《寄内》:“六分春色四分过,梦断家山近若何?九陌莺花情绪少,十年夫妇别离多。无方贤俊皆簪笔,有道乾坤渐止戈。祗有恨人归不得,镜奁闲杀旧青螺。”实事实说,自是真情,充满内疚与无奈之情,家事诗抒写人之共通的情愫。他的《居庸马上口占》:“黄日压边城,风摇大将旌。弓刀三万骑,一骑是书生。”边塞风情,三万之多,一骑之少,强烈对比,产生诗味。他的《过蜈蚣坝绝句》十七首之一:“塞北红颜亦自妍,宝环珠串锦装鲜。怪来羞脱蒙茸帽,顶上浓云在两肩。”一幅肖像画,清初的蒙古族姑娘,这首诗歌,至今其地族人,奉为经典。


陆贻典(1617—1686),“字敕先,号觌庵,自小笃志坟典,师东涧而友钝吟。学问最有原本,钱曾笺注东涧诗,僻字奥句,君搜访佽助最多。为人笃于友谊,如钝吟及孙岷自,释石林遗诗,皆赖君编辑付梓。君没后,所著诗亦赖其友张文镔之子道淙出诸蠹蚀之余,为付梓焉。人谓食报不远,犹有天道,洵不诬云”﹙王应奎《海虞诗苑》﹚。论诗谓法与情不可缺一。兼工书法,尤长汉隶。精校审、富于藏书,多善本,藏书楼名玄要斋、颐志堂。与师钱谦益来往密切,与出版家毛晋结成儿女亲家,是虞山诗派的台柱之一。他的《赠江左施伟长一首》:“须眉历落舌纵横,讲武论文满座惊。提笔杀人犹带血,杖藜哭世不闻声。踢翻北斗身须见,吸尽西江气未平。千古鲁连归海上,何人一矢射聊城。”诗句简捷爽利,星飞江泻,石破天惊。他的《丙辰仲春过明发堂有怀东涧先生》:“墓门风雨哀临穴,不到山中隔岁强。清涧声长闻笑语,老梅花发见文章。柴桑地僻还飞鸟,绿野堂空下夕阳。白首来游寒食近,一杯何处觅椒浆。”来祠堂怀念老师,诗句深切沉静,有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的感怀。


张远,“字超然,本侯官人,年二十余,避耿逆之乱,来游我邑,遂占籍焉。诗文书画无不发自自然,不拘成辙,亦不堕魔道,其笔固然绝俗矣。为太学生,不沾沾举业,己卯偶返故乡,适当大比,一试遂领解首。选知禄丰县。著有《无闷堂集》其自序云,‘为文辞达而已,不知有《左》、《国》、二汉、八家;为诗言志而已,不知有六朝、三唐、二宋’,其志趣如此,吾邑为诗者,默守钱冯之说,每不能自出头地。”﹙王应奎《海虞诗苑》﹚张远清新诗风,给“虞山诗派”近亲繁衍的诗歌风格再次注入了活力。他的《十月二日登大茅峰望震泽》:“太湖十月烟青苍,碧落与水相低昂。七十二峰寒欲落,三千余里客思乡。吴吞水府波涛阔,霜入平芜橘柚黄。我欲排空望牛斗,白云天路正茫茫。”李白的潇洒,王孟的清远,少陵的雄浑,兼而有之,才气逼人。尾联含义深长。他的《赋得春水》:“西城西处有高楼,楼在空江最上头。春水夜来三四尺,倚栏人正万千愁。便招舟子从何觅,欲逐桃花那自由?垂柳渐长莺渐老,夕阳滚滚为谁流?”这首诗是不是解元郎的试帖诗?待考。诗句潇洒奔放,一无所碍,想见其人。


王翚﹙1632─1717﹚,钱谦益提携的年轻画家,字石谷,号耕烟散人、剑门樵客、乌目山人、清晖老人等,出自徐市王姓家族。著名画家,称为“清初画圣”,曾入清廷主持《康熙南巡图》的创作,与王鉴、王时敏、王原祁合称山水画家“四王”,论画主张“以元人笔墨,运宋人丘壑,而泽以唐人气韵。”王翚被钱谦益赏识,引入名人圈,画艺大进。


他的题画诗《松溪茅屋图》:“水国秋来少见晴,夕阳忽映小窗明。西风飒飒林间叶,乍听犹疑是雨声。”一种误听,坐实声音,增加了情趣。区区四句,回环曲折,显造意之工。


吴历(1632—1718),钱谦益提携的青年画家。“字渔山,文恪公讷之后,故第在子游巷,墨井遗迹在焉,遂自号墨井道人。工诗,善画,兼精书法,钱宗伯,王奉常极称之。是时同里王石谷以绘事名天下,请乞者日塞其门,高官大贾皆得饱所欲而去,而君则尺素寸缣,购致不易,故其名虽隐而与石谷垺,而笔墨流传绝少焉。于书好法东坡,尝游吴兴,谒其郡守。谒入,未即见,暂憩僧舍,得见东坡《醉翁亭记》真迹,喜甚,遂即其处临摹三四日,无倦色。太守遣人偏索墨井道人,无有也。摹竟,欣欣如有得,不果见太守去矣,其高致类如此。晚节弃家出游,航海至西洋,往返历数万里,归隐上海,不复出。年八十四而终。”﹙王应奎《海虞诗苑》﹚后做教会牧师,在上海去世。


他的《无端次韵》:“十年萍踪总无端,恸哭西台泪未干。到处荒凉新第宅,几人惆怅旧衣冠。江边春去诗情在,塞外鸿飞雪意寒。今日战尘犹未息,共谁沉醉老渔竿?”青年吴历投身举业,连一个生员也没得到,抒发心中的抑郁与悲凉。他的《夕阳》:“野渡悬斜日,余光带水流。隔溪垂钓者,瘦影如闲鸥。”


题画诗,几笔钩勒,诗展画面,景是水乡,情是闲适。


毛晋(1599—1659),钱谦益弟子。原名凤苞﹐字子久,本邑南乡昆承湖七星桥人,出版家。少为诸生,屡试不第,醉心藏书,搜罗天下善本,藏“汲古阁”,有“三百六十行生意,不如鬻书于毛氏”谚语。前后聚书达84000余册。进而刻印出版书籍,一生刊刻书籍600多种﹐有“毛氏之书走天下”之说。“所居在迎春门外,地名七星桥,南去十里为唐墅﹙今唐市﹚,杨都昌凤基楼在焉。东去廿里为白茆市﹙今白茆镇﹚,钱宗伯红豆庄在焉。是时海内胜流至吾邑者,无不以三处为归。江干车马,特特不绝。而请谢宾客,如恐不及,毛氏为最”﹙王应奎《海虞诗苑》﹚。他的《和友人诗》:“步出林西欲问禅,古碑斜抱古藤眠。基荒鸟散山光淡,水落潭深日影圆。披草摩挲悲往事,汲泉洗剔笑前缘。拟招二老魂来些,水月同参兜率天。”兴福寺修建空心亭,忆缪仲醇、魏叔子二老,前二联景,后二联情,可谓古道热肠,凄清感人。


其他钱门弟子有秀才陈祺芳,“为诸生,有声黉序间,制义外,复善书能诗,尝从钱东涧,龚芝麓两宗伯游,并有国士之目。美须髯,邑人皆呼为“髯”,不以名字。每议论锋起,髯则戟张,素座皆为疎听。客游几偏天下,所致则交其名人魁士。尝自图其石曰三岳山人,所以志也。著有标《韬庵集》若干卷”﹙王应奎《海虞诗苑》﹚。他的《夜宿致道观即事》:“静院萧萧夜,风声和磬声。月穿深树出,人上古坛行。酒面浮花白,酒肠似水清。高楼一长望,河汉正纵横。”吟咏家乡名胜,诗句平易清朗,自有一种韵致、氛围,浸润读者心灵,得力于炼字的苦心,选材的精当。


牧斋亲炙的外子顾琨,“钱宗伯以父执为其师,指示作法,学益就。唱酬皆一时胜侣。少时颇具左右风怀。而分桃断袖,尤多燕昵。所著《寸灰集》皆言情之作,以绮靡胜。晚乃一变苍老,多雅音矣。子鈇,字僧虔,岁贡生,亦工诗,当鼎革时,为仇家所执,将加刃矣,余曾大父隽甫公力救得免,晚年侘傺不聊,颇往来余家云”﹙王应奎《海虞诗苑》﹚。他的《重五》:“怅忆蒲觞揽胜浮,河房丝管泛清讴。伤心此日三年艾,炤眼当时五月榴。彩线总存难续命,长干虽好只添愁。从来故国邱墟憾,野老悲歌正麦收。”旧京重游,抒发亡国之悲。诗句严整朗畅,颇显功力。顾琨儿子顾鈇,岁贡生,其诗《题钱宗伯红豆庄》:“地老天荒著此翁,栖迟东海叹转蓬。千秋著作留梧碧,一代须眉记豆红。剩水残山空渺渺,白杨衰草自丛丛。多情最是溪桥柳,摇漾千丝落照中。”咏物而抒发对钱谦益的崇敬与怀念之情。前三联评价,尾联以景抒情,诗句真诚。


冯舒、冯班之侄,毛晋外甥冯武,在汲古阁读书十余年,学问最为博洽,犹存前辈名流之风。他的《夕阳》:“弱草尘栖一片烟,眼中陵谷暗潸然。夕阳自古郊原晚,已换耕人不换田。”感叹江山不殊,人已换代。他的《归途作》:“百里山光虞仲城,顺流遥指布帆轻。绿杨春水江南路,处处归程是去程。”反复而成妙联,叹来回奔波,谋生劳累。


冯班长子冯行贤,次子冯行贞,钱谦益之孙钱锦城,县令陆辂,秀才陈玉齐,徐潢等等。虞山诗派第二梯队的诗人名望没有八大弟子响牌,社会地位较低,不等于说他们的诗艺有欠缺,他们中有些人的诗作质量甚至超越八大弟子。俗话说“诗有别才”,妙手偶得的诗歌历来为人传诵。


参见:

【诗词活动】诗咏虞山获奖作品集(诗部之一二三等奖)

【诗词活动】诗咏虞山获奖作品集(诗部之优秀奖)

【诗词活动】诗咏虞山获奖作品集(词部)

【诗词活动】诗咏虞山获奖作品集(特别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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