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老了会变成小孩……
老爸这几日在我家，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神情落寞，目光呆滞，每天追着我和粑粑忙碌的身影和脚步喃喃自语：你俩忙你俩的，别管我，我一个人在家能照顾自己……
有亲奇怪：为啥老爸一个人在你家待，老妈不跟着来？
俩老小孩搁气闹别扭了呗……
木心要来看我的那天下午，我正忙得在家收拾卫生，准备让家以一个干净温馨的姿态迎接木心的到来，传说中的网友第一次会面，我不能让它见光死，非常重视……
我弟这时候偏打电话来：姐，咱爸咱妈在家又生气吵架闹意见了，咱爸一个劲闹着要回老家独自去生活，你赶紧过来，我一个人应付不了……
我赶紧给木心打电话：妹妹，你坐上车了没有？没有的话，今天先别来，家里有点事，我顾不上招待你了……
木心说：姐姐，我已经坐上车了……
她关心地追问：家里究竟有啥事？我过去看能帮上忙吗？我不好意思地说：老两口生气吵架了，我得过去调解去……
木心说没关系姐我陪你一块去，老爸老妈看见我就开心了，不会再争吵闹架了……
木心来了，刚在客厅里沙发上坐下，我大姐打来电话，说，没事了，咱爸已经躺下睡觉了，咱妈在厨房做饭，你不用过来了……
大姐在燕子家政办公室搞行政事务，每天忙得鬼吹火一般，也被我弟一个电话催叫过去了……
这老两口在家闲得没事干，过几日就无事生非闹一场官司，让姊妹几个过去和稀泥抹光墙进行调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哩，别说为人子女……
二老的糊涂官司时常闹不清谁对谁错，没办法，每次子妹几个都是各打五十大板，老爸老妈一起批评教育……
既然大姐打电话说没事了，我也就放心了，和木心相拥而坐，促膝长谈，知心的话儿聊不完，完全没有网友第一次见面时的局促尴尬陌生感，此是题外话不表……
话说次日午后，我在家忙得打包炒核桃，我弟又打来电话：姐，咱爸咱妈生气吵架了，你咋都不过来劝劝？咱爸现在又闹得要回老家了……
艾玛，以为老两口一时争吵几句，不过六月天小孩脸，一会儿不就翻篇没事了吗？怎么隔天还在纠结？我告我弟，今天车限单号，我过不去，你把咱爸送过来，在我家待几天……
我弟吃饭时间把老爸连同他的心脏药换洗衣一并送了过来，告老爸：在我姐家好好待着，我姐不惹您生气，年前我来接您……
粑粑下班进门，我和我弟不约而同转身逗他：咱爸想你了……
粑粑高兴地：好好好，想我就过来，多待几日……
我弟走后，那父婿俩开始嘚啵嘚，两人明显比我有共同语言，我听见二人兴致勃勃地又在讨论什么农业栏目致富经，老生常谈的话题，无聊滑稽透顶，我耳朵都磨出老茧子了，不稀得加入他们的探讨大军……
我每天睁开眼睛干得都是多么感天动地的大事儿啊：看群，互群，微友聊天，互动，顺便接单发单，加工，打包炒核桃，送快递，啊呀，一日忙得不亦乐乎……
老爸好几次跃跃欲试，想逮住机会告老妈个黑状，都被我三言两语支开话题……
在我心里，他们二人的矛盾，针鼻尖大，鸡毛蒜皮，根本不值一提，哪里值当抬到桌面上来较劲儿……
前日一下午，粑粑上班，我去炒货店加工炒核桃，走前给老爸开了电视供他解心闷，老爸心狂意燥，连声说：关了关了，电视音响喳喳闹，更惹人心烦……
整整一下午时间，他就一个人在家，呆坐，闷睡……
晚间好容易等我和粑粑进门，话多得向泄了闸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老爸年岁大了，他说的都是过去年代的一些人和事，好多老家都已经长眠于地下，不熟悉，难免人不感兴趣，而且跳跃性思维，没有固定模式，常常是东一榔头西一撅巴，这件事还没整出眉目来，那件事又被他抽扯出来，牛头不对马嘴，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他一件一件如数来宝一样往出摆，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旧事往往能把他老人家气得面红耳赤，怒发冲冠……
我没时间陪他聊天置气，但他有个好女婿呀！
一个女婿半个儿，此话一点莫错……
一下班进门就一屁股落座在老丈人面前，翁婿俩头碰头肩并肩，东拉西扯，颠葫芦倒马瓢，嘚啵嘚，嘚啵嘚，没完没了……
昨儿下午，我不上班，在家又要忙着打包炒核桃，老爸拄着他的手推椅，慢腾腾挪到我跟前，一边看我忙活，一边想跟我拉几句家常，他委屈地讲：就一句话的事，你妈就生气了，到现在我都想不通，我说的话究竟错在哪里，值得你妈发那么大火……
我知道，老爸又想让我在老妈面前给他撑腰打抱不平了，可是我，说实话，老两口闹意见太频繁，我实在不愿意加入到二老那鸡毛蒜皮的琐事纷争中，外人吵架闹仗可以关起门来门缝里偷得看笑话，自己爹妈生气拌嘴，做子女的调解不来真的很心烦唉……
谁的思想工作我都做不通，无可奈何，我只能选择缄默不语，支起一副耳朵静静听着……
老爸见我没兴趣掺和他和老妈的矛盾纷争，一个人无趣无聊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回房休息去了……
歇了约莫有个把小时的时间吧，又出来没话找话：我想回去，住农村老院，一个人生火做饭，我能照顾好自己，我过去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有感情了……
他仿佛梦呓一般，突然转脸问我：龙居村，次选和长选弟兄俩你听过没？他们家对面那个院子就是我家，你去过那个地方没？
天哪天哪！
老爸这一句话问得我心惊胆战：恁说老爸这是怎么啦？说话颠三倒四也罢，居然开始胡言乱语了，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娘家呀，我的老爸怎么会问我去过没……
我的眼泪哗然夺眶而出，心里惊悸万分，我说老爸，你不会老糊涂了吧，故意在吓唬我对不对？那是咱们的老家啊，从小在那里长大，我怎么会没去过，你不会糊涂到连我都不认识了吧……
老爸一脸懵懂：啊？你去过啊？
浑浊的老眼不相信似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又恍然：开啥玩笑，你是我女儿，我当然认识，连你都不认识了，那我岂不是真正变成傻瓜了？只是，我现在一时想不起你二姐夫名字叫啥来者……
越说越瘆人……
我的心如刀绞一般霎时被撕裂：我们的老人，一直在身边生活，猝不及防，他们变老了，老糊涂了，糊涂懵懂到连自己的亲人都想不起来姓甚名谁了……
是被人冷落的孤单和落寞导致，还是身体机能的各项指标急促退化？
我深深陷入一种极度自责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每个人，都有生老病死的生命轮回，我们的老人，一辈子含辛茹苦，扶养我们长大成人，在他们应该颐养天年之际，却已经到了年老体衰，食不甘味，记忆力极速下降和减退的阶段，原谅他们，有时候会说些不通情理不顺人耳目的胡言乱语，做些不合乎常理的糊涂错事，并非他们有意而为之……
不愿意相信，不得不承认，我的老爸，某种程度上，怕是已经有了老年痴呆的糊涂前兆……
今儿一天，早上我有课，撇下爷俩出门，粑粑照顾老爸吃了早饭，他才出门去上班，中午回家，明显看着老爸的神情更显落寞和寂寥，饭也没吃进几口……
一个人默默地收拾了行李，推着手推车走到门口，央我：给你妈和你弟分别打个电话，就说我想回去了，让他们来接我，我来那天你妈说她身体不舒服，让你弟带她去医院检查呢，也不知道结果如何？生气归生气，过了一辈子了，谁不知道谁的脾气秉性，这次回去我一定乖乖地听话，再都不惹你妈生气了……
我的眼里，不由自主，再次涌出两行无奈悲伤和心痛的泪水来……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年轻时身强力壮争强好胜，一辈子从没给人说过软话的老爸，这次真得认老服输了……
当年老袭来，一个人的生命，身体和心理，一起变得脆弱无常，让我们像爱护自己的小孩一样爱护我们的老人吧，他们需要子女们的悉心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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