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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解
这首词,90%的人看到的都是辛弃疾田园生活的潇洒随意,只有10%的人,甚至更少,才能看出其中的另一层意境。
田园诗词的开创者,公认为陶渊明,陶诗里就不仅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神仙之语,还有“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辛苦,“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的恐惧。最现实的是他虽然每天辛勤劳作,却常常连最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保障。他写过一首杂诗,是这样说的:
代耕本非望,所业在田桑。
躬亲未曾替,寒馁常糟糠。
岂期过满腹,但愿饱粳粮。
御冬足大布,粗絺已应阳。
正尔不能得,哀哉亦可伤!
人皆尽获宜,拙生失其方。
理也可奈何!且为陶一觞。
尽管他“躬亲未曾替”,天天下田劳作,却穿不暖吃不饱。千百年来想像陶渊明一样做隐士的人不知有多少,可谁能受得了长期的清贫呢?我们可以看到,即使是像陶渊明这样的隐士,也常常在归隐的田园生活中摇摆,更何况曾经“气吞万里如虎”的辛弃疾。
他的这首“西江月”,表面上是清风明月,实际上还是看不开,放不下。
明月别枝惊鹊,首句翻成白话就是明月升起,照在枝杈上,惊起了正在休息的鹊鸟。
这一句看起来很平常,但正是这平常一句,或许写的才是辛老先生真实的心情。
这一句的鹊字,通常解释为喜鹊,喜鹊在诗词里的意象通常代表欢愉和乐事,但还有一种解释,就是“乌鹊”,曹操的《短歌行》里就说:“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如果结合辛弃疾当时的遭遇,和上下词的意思,这里有更多可能指的是乌鹊,也就是乌鸦,那么意境就大不同了。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后面是“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曹操在这里是说,自己就像一直乌鸦一样飞来飞去,找不到可以倚靠的人才。而辛弃疾是想说,自己这样的人才,像乌鸦一样飞来飞去,找不到可以倚靠的明主。
辛弃疾写这首词时,是被贬官下放的,这样理解起来,并不牵强。
不然他为何在词里说“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正因为心中有所牵挂,才把这么细节的东西写得这么清楚。真正看开的人哪里有功夫去数有几颗星星,几点雨滴?
这样看起来,辛老先生倒变得更有人情味了,他不是仙佛,他首先是一个名将,是一代文豪。他并不想独善其身,而是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事情的。凡是想要做点事情的,多半都是看不开的。
六祖慧能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是看得开的,而神秀却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免得惹尘埃。”神秀还是有“我执”的人,所以他是要做事的,历史上神秀对于禅宗的发展其实比慧能不差,而他的道法,比起慧能来更有实践性,是需要不断勉励自己、不断克服自己的欲望来修行的,有点像儒家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一步一步循序渐进的,而六祖慧能的学说,是要人见性成佛,太难了。
苏东坡也很喜欢研习佛法,一天为了表示自己修行进步,写了一句诗“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结果对岸的佛印和尚看了只说了一个字:“屁”。气得苏东坡坐船去找佛印理论,结果佛印说:“八风吹不动,怎么一屁打过江?”
苏东坡就是假装自己看得开,八风都吹不动,是佛教里“称、讥、毁、誉、利、衰、苦、乐”八种情绪都不为所动,结果证明他的道行还差很远。
我们今天听这个故事,不会觉得苏东坡装X,反而觉得他可爱。大概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看不开,又喜欢装自己看得开,放得下吧。
辛弃疾这首词的最后是“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见”。转了一圈,又回到过去,他只是作一些潇洒的话来宽慰自己,其实他一直都在等待时机,等待着重现“壮岁旌旗拥万夫”的人生巅峰。
中国人对这种情形有个成语,叫“韬光养晦”。
世界变得这么坏,我们需要的不是能看开的隐士,而是那些想要做事,能做事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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