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 胶
备料那篇一直念叨脱胶，本回就聊聊传统手工纸中的脱胶二三事。
所谓脱胶，就是去除造纸原料中的果胶质。植物纤维原料制成纸张，主要得搞掉其中三类杂质成分：果胶、树脂和木质素。传统造纸工艺中，果胶的去除关系到蒸煮的效果，因而要在蒸煮之前进行。
植物汁液中含有丰富的果胶质
果胶，猛一看这名字似乎很好吃的样子，许多化妆品常常用这个来吸引妹子们买买买。天然的果胶质一般以原果胶、果胶、果胶酸的形态广泛存在于植物组织当中，是细胞壁的一种组成成分。它们伴随纤维素而存在，构成相邻细胞中间层粘结物，使植物组织细胞紧紧粘结在一起。果胶本质上是部分或完全甲氧基化的聚半乳糖醛酸，在植物原料中果胶无处不在，传统手工纸的麻皮竹草等原料中都含有一定量的果胶质。
果胶这么好吃，为什么要去掉呢？因为对于造纸来说，想留下的主要还是纤维，其他都是杂质，果胶自然也不例外。果胶如果不去掉，会使纤维粗硬成束，舂捣时不易分丝帚化，而且在原料蒸煮时还会大量消耗碱液，影响蒸煮效果。因此在蒸煮之前，对原料进行脱胶就显得非常重要。
相较而言，果胶质是一种比较好对付的杂质。一部分果胶溶于水，用水泡一泡煮一煮洗一洗就能去掉。还有一些不易溶于水的，也很容易被碱分解，或者被微生物发酵降解。这就涉及到了一种古老的生物脱胶技术——沤料。
沤麻
沤料，是许多产区普遍采用的一种脱胶方法，最早可能是由麻类的沤料脱胶引入造纸原料的处理当中。春秋时期《诗经》中的《国风·陈风·东门之池》这样写道：
东门之池，可以沤麻。
彼美淑姬，可与晤歌。
东门之池，可以沤纻。
彼美淑姬，可与晤语。
东门之池，可以沤菅。
彼美淑姬，可与晤言。
把沤麻写得这么美妙，也是没谁了。能在沤(chòu)麻(shuǐ)池(kēng)旁边约会的情侣，那绝对是真爱。纸君小时候在村里见过老人们沤麻，麻料沤成时那醇厚酸爽的味道，简直是提神醒脑、清肠洗胃、减肥瘦身之居家必备……
包头的汉代“麻池古城”就是古人沤麻的地方
传统手工造纸中的沤料跟沤麻一脉相承，将采来的韧皮、竹、稻草等原料扎成捆，或浸入池塘中，或用流水不断冲淋，短则三五日，长则三五月。依靠水中微生物产生的果胶酶来降解原料中的果胶质，实现软化纤维之目的。这是一种微生物发酵过程，在水浸发酵中起主要作用的是细菌，尤其以芽孢杆菌最为活跃。如厌氧性的费地梭菌、酪酸棱菌和蚀果胶梭菌，需氧性的枯草芽孢杆菌、多粘芽孢杆菌等等。这些微生物均能产生果胶酶，沤料就是利用这种酶分解果胶的能力，去除原料中的果胶质。
芽孢杆菌
当然除了果胶酶以外，很多细菌还能产生淀粉酶，蛋白酶，半纤维素酶，顺便将原料中的部分淀粉、蛋白质和半纤维素也一起沤掉了。说古人造纸用到了高大上的生物技术，那是一点也不夸张的。即便是现代造纸领域，生物制浆也是尖端套路。古人尽管不懂这些道理，但实践能力却是非常超前的。
经过沤料脱胶的原料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更加柔软，后续的浆灰蒸煮更容易操作，碱液也更容易渗透到纤维当中，能够显著增强原料蒸煮的效果。
沤构皮
当然造纸原料的脱胶也不仅仅有沤料这一种操作方式，除此以外还有用水蒸煮，浆石灰发酵等其他的套路。其主要原理是热水能够溶出更多的果胶质，碱性的石灰更是直接能让果胶分解。在实践中，原料的脱胶也常常需要各种套路互相搭配，不同的产区，不同的原料，沤料的方式五花八门。咱们不妨举几个栗子给扒拉一下：
麻，麻纤维制纸主要还是来自于破布废麻头神马的，脱胶过程在纺织之前。一般以浸沤发酵为主，将生麻扎成捆码到池塘里，用大石头压着使其完全浸没，视天气情况沤上一两周就行了。当然也有一些干旱地区是靠日晒雨露脱胶的，效果比浸沤差一些。
沤麻，得用石头压着
皮，这个套路就多了，大江南北到处都有。比如贵州丹寨是将构皮放到河里浸沤发酵，称之为河沤，一般三五日之后沤软了就行；云南的傣纸只需水浸一两天便可进行草木灰蒸煮；腾冲的滇结香则是水浸两三天；鹤庆构皮纸沤的时间稍长些，7-10天左右。这种脱胶过程大都不太充分，主要还是让皮料软化，后续还得在蒸煮过程中依靠碱液继续脱胶。时间稍长的也有，像贵州长顺县的构皮纸据说要浸沤七七四十九天，不知真假。还有比较复杂的如潜山桑皮纸，需要水蒸、石灰浆漂多手段联合操作，脱胶的同时去除皮料外壳，跟邻近的宣纸有一些相似之处。
河沤
宣纸因为有青檀皮和沙田稻草两种原料，脱胶过程是分开进行的。青檀树枝一般要先用水蒸煮，剥取韧皮放入池中浸泡一两天，再浆灰堆沤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沙田稻草则是直接扔池子里浸沤脱胶，时间一般在个把月上下，直到稻草变软。
青檀皮和稻草的沤料
竹，竹纸因产区和纸种的区别，各个地方套路也不太一样。像福建那边的玉扣纸、毛边纸、西山纸等生料纸浸沤发酵的时间非常长。采来的竹料先要跟石灰一起浸沤50天左右，再换清水多次浸沤漂洗个把月，全程共有三四个月之久。整个过程不仅仅通过沤料脱胶，还要依靠沤料来完成制浆过程，算得上是最为原始的生物制浆技术了。同地区连城的连史纸也采用了这类制浆方式，只不过后续再加上蒸煮和漂白的工序，自不必细说。
西山纸的沤料塘
江西铅山的连四纸跟福建连史纸在脱胶工序上有明显区别，采用的是叠塘冲浸的方法。将竹料码成方堆，引流水冲浸3个月左右，直到软烂，后续抽取竹丝制纸。同地区的关山纸则是用清水腌一个月，靠发酵浸沤脱胶。
叠塘冲浸
富阳的元书纸脱胶过程相对简单一些，将敲碎的竹料扎成捆，浸入池中一两周。经过发酵脱胶的竹料在浆灰后还要堆沤几天，进一步脱胶的同时也让石灰渗入竹料当中，便于后续的蒸煮。
浸沤和浆灰堆沤
以上聊的这些都是传统制纸中脱胶的套路，到了现代造纸领域基本就很少有单独的脱胶工序了。这些沤呀淋呀洗呀，简直不要太繁琐，只要蒸煮药品给力一些，还脱什么胶啊，多加点烧碱神马的咕噜咕噜一煮，完事儿！烧碱多厉害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给煮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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