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虫子
——军官，民众的赤子，民族的精英，你肩膀上星光灿烂，照脸自己的前程，照亮世人的眼睛，更照亮国家的未来。
我的前辈参与过国家几场重要的对外作战：外祖父为远征军的军医，帮助西南的士兵和人民防治疫病；姨公跨过鸭绿江，于冰雪山林中苦战生还，见证共和国伟大的胜利；舅舅作为尖刀连的士兵，突入越南境内百里，获得缴获敌械的战功。他们卸甲后，以农夫的身份终老，归隐山野而胆气不减。
姨公从不说旧事，却讲过一句话：
英雄的事业，二十成名，三十成家，四十威震天下。
十七岁，我向十位陆军军官学校的校长写信，阐述我对军队的主张，得到两封回书。一封由院长的秘书执笔，一封由将军亲笔回复。当时我的理想是投身军旅，做一名师长。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师长不是什么显赫的人物，若无特殊的功绩，连写入国史的资格都没有，百年之后，不过与芸芸众生同为腐土。
23岁，我得到上等兵军衔。一个风雨如晦的下午，站在二楼弹药库前持枪警戒，本团九名连长齐聚楼下，肩膀上金黄一片，银光闪烁，有如星辰，此等大美，令人心醉。
十余年来，虽然职司卑微，不过我从不觉得理想遥不可及。国家需用人才，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生命不息，一切尽有可能。
如今，人人都能写字，个个都有主张，关于军事的著述，比比皆是。不过，大多琐碎粗浅而缺乏洞见，没有可取之处。
以下为我对军队的理解，与读者交流。
第一个见解：连长的基本功。
一个连队，有分管战训、政工、后勤、装备的人员，运行的关键在于军官和主力士官八九个人。
营以上的层级，与连相比，基本任务万变不离其宗，核心是掌控好一个八九人的班子。
从做事的角度来看，做得好连长，便做得好营长、团长、师长和军长。
如果说班长是军中之母，那连长就是将帅之源。
第二个见解：兵与官的分水岭。
从深层次来看，连长与营长以上的军官，还有明显差别。
大家把少尉以上的军人称为军官，其实，连职当兵，营职为吏，团职以上，有独立的财权和人事权，才称得上官。
兵与兵之间的语言是口令，官吏之间的语言是文书。
兵讲究体能、业务；吏与官，必须驾驭案牍、通透人情。
从兵到吏，是一个化武为文的过程；从吏到官，是一个文武兼济的修行。
年轻的军官，既要做好行伍的历练，更要做足文牍的准备。
因为，营以上的征程，须考究文字的功底、经营的能力、整合的水平。
第三个见解：军队的文官体系。
军中虽呈武象，执掌权柄的却是读书人
单一的武力不足于凭持。
宋明以来，赳赳武夫鲜有名将，书生带兵，横行天下。
缺乏文质的武功，无法让军人登堂入室，触碰到炙热的虎符。
军队根据军人取得学历的高低，授予职权，即使把那些技艺精良的一流士兵，排除在星光之外，也在所不惜。
若时光倒推百数十年，这些人便是军官的后备，可以凭体能、搏击、射术赢得功名，寄望将来。
可惜时代变了，只要不会读书，便举步维艰。
士兵为军中的基础，和平年代，逢不到斩将拔旗的军功，也就断绝了希望。
基础如此，兵心士气如何能够期待？
为此，军队略微开了一道小口，透过一条微弱的光线，专供特别优异的士兵通过，这就是从优秀士兵中选拔军官。
不过，随着时光的流转，这个通道是越来越窄了，只是没有彻底闭合，留着一个不可捉摸的希望而矣。
第四个见解：书生领兵的优势在于获取资源。
读书人能把军队带好，并不是因为他读了圣贤书，懂得血性忠诚，让士兵信服，追随效命。
根本的原因在于——
他有知识，能够与掌握金钱、粮秣、器械等重要资源的各方进行对等的、有效的沟通。
他有身份，可以进入官僚体系，分享财政提供的金钱，从而为军队注入力量。
所谓的运筹帷幄之中，并不是出谋划策、制定作战方案。
这些都太低级和粗浅了，不过是参谋人员的基本功。
这个运筹，实质上是作战资源的获取与调配。
此为军队的命脉。
第五个见解：军队职务与军人年龄。
军队职务的设置，与军人的年龄，是契合配套的——
二十五岁左右，大部分人还没结婚，即使结婚，也没有太多负担，血气方刚，体能达到巅峰，适合做低级军官和士兵。
三十岁左右，成了家，有了孩子，肩上责任渐重，主要是对下的责任，人生还有锐气、还有无限可能，这时的状态，与营长的气质十分吻合。
四十岁上下，孩子渐长，父母渐老，经过岁月的洗礼，成熟了、稳重了，上下需要兼顾，左右必须考量，经过家事的磨砺，已经有资格，专城领兵，以偏师主官的身份，为国家守卫一方了。
这样的制度设计，出自真正的政治家之手，常人无法猜度。
第六个见解：扫帚比枪械更磨练人。
新兵训练的第一个科目，往往从军姿开始，养成了端正庄重的性子，再学其他技能，这个兵才堪使用。
叠被子、打扫卫生、洗衣做饭，这些琐事，为内务的重要内容。
并非要把军人培养成家政工和家庭主妇。
而是消磨他过剩的精力，磨砺他多余的锋芒，让心绪平和，沉静如古井。
初入军旅的士兵，打扫卫生，通常胸腹中塞满烦乱，满嘴抱怨。
服役数年，拿着竹扫帚清理营区的道路，听见落叶的声音，竹节触碰地面，沙沙作响，有如画笔掠过宣纸，心绪沉静，不起波澜。
此时，终于学有所成。
稳得下来，万事可为，上战场打仗，有更多活下来的机会，更多战胜的可能。
第七个见解：案牍与训练场一样重要。
军人学习、开会、写文件，有什么用处？
和平年代，无明确的作战目标，无具体的作战任务，其间蕴含的危险，大过敌国兵临城下。
战车停驻久了，部件生锈，油水电气运转不畅，就成了废铁。
军队一旦闲下来，必将武备废弛，精神懈怠，无心战守。
琐务能打磨人的心性，让上司有资格随时对下属进行提点品评。
运用低廉的成本，通过琐碎的杂务，保持部属负重的状态。
营区栽种树木，未必出于美化环境的原因，而是有树叶落下，让士兵每天捡拾，有事可做。
各级安排文牍，未必要你写出多少名堂，而是保持上下之间严谨的界限，存续尊卑之间分明的泾渭。
当战争来临，我们就不做案牍了，出去打仗吧。
压抑许久尚有余力的虎狼放出笼去，足够吞噬掉气势汹汹的对手。
办公室和训练场一样，都可以练兵。
连续加班一星期，写材料写到万念俱灰的人，是不怕打仗的。
第八个见解：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战斗力。
一个训练有素的百人连队，完全可以攻克一个数百警察、数千公务人员、数万民众据守的城池，并实现有效占领。
这是军队战斗力的价值所在。
军队的战斗力来自组织，组织来自秩序，秩序来自层级，层级来自等级。
等级意味着身份的悬殊，意味着上下的泾渭分明。
军官做的是经营士兵生命的事业，而生命的宝贵远远胜过一两斤白菜，若无绝对的权威，或者说压迫的自由，谁能驱使士兵用生命完成使命？
人民军队草创阶段，为什么提倡官兵平等？
因为军阀把士兵当奴隶，上下太过冷酷，所以我们要和谐。
这叫反其道而行之。
如今，人人有个性，人人求平等，大家都要做主人，上下过于模糊，所以不能放任，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我们要重构人与人之间的界限。
我们应该意识到，和谐过了头，与绝对的冷酷一样，也会让军队离心离德。
那些致力于营造亲密官兵关系的人，你正在毁掉我们的军队。
第九个见解：丧失忠诚的军队一文不值。
士兵并非越多越好，一旦补给断绝，多一个士兵，就多一个敌人，因为嘴会消耗粮食。
当今的大国，军队具有极强的专业性，国防军相对于民众而言，具备绝对的胜算。
但是，1991年，苏联军队的瓦解时刻警告将军们，一流的军队，可以打赢战争，未必能够应对革命。
这是全世界共同的话题。
愿屠龙之技永无用处，愿英雄们无为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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