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纸之夜

　　文 / 金梦

　　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儿，淡淡的，时隐时现，像是文火焙制的清茶在午后阳光下散发出来的味道。

　　身边的人问她，你是用了什么牌子的香水？她只是笑笑，不说话，然后歉意地摇摇头。

　　别人总以为，她是故意不告诉大家她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因为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不愿意被别人模仿的人。她的服饰，都是在小众买手店里淘来的，有些甚至是孤品，所以永远不会与别人撞衫；她的办公桌，被她铺上了一层好看的玻璃纸，所以人们一进办公室就能一眼认出她的桌子；甚至是她公司食堂统一发放的普通的不锈钢餐盘，她也在上面凿了个小孔，挂上了一串黄铜的小铃铛。

　　身边的同事都议论她，说她总是搞特殊，自私，连香水牌子都不愿意和大家分享。

　　她都不以为意，一笑了之，依旧特立独行。

　　其实，不是她不愿意告诉大家，而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瓶香水叫什么名字。它是透明的长方形玻璃瓶子，咖啡色的液体。很少有香水会是这种颜色。瓶子上贴着标签，是外文，但不是英文，是她不熟悉的国家的语言文字。

　　香水是他离开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他曾经是她的男友。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现在这般独特，就是一个单纯美好又普通的女孩子。他们的感情非常好，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突然有一天，他说他爱上别人了。

　　让她难过的并不是因为他爱上了别人，而是因为，他爱上的那个人，正是世界上唯一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她的双胞胎姐姐。

　　姐妹俩长得几乎完全相同。同样的发型，同样的身材，同样的打扮，同样的声音。就连她们的父母也经常分不清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她愤怒，抑郁，绝望。她认为，他一定还是爱着她的，只不过是相同的外貌导致他昏了头，让他把姐妹俩搞混了。等到他发现，她是她，不是姐姐的时候，他就会回到自己身边的。可是，事情却不像她想的那般。他一直和姐姐在一起，并且，和姐姐结了婚。这下她彻底明白了，他不是搞混了姐妹俩，他就是不爱她了。

　　所以，从那一天起，她离家出走了。她去了另一个城市，开始完全脱离姐姐的生活。她逐渐变得敏感，把一切和姐姐相同的东西都丢进了垃圾箱，把及腰的长发剪掉，开始了她特立独行的人生。

　　现在的她，足够特别。哪怕是在人群中，也能让人一眼认出，她就是她，她不是别人。

　　她开始疯狂地整容。曾经和姐姐一样迷人的单眼皮，变成了又深又宽的欧式双眼皮；曾经和姐姐一样小巧的鼻子，变成了挺拔高耸的高鼻梁；曾经和姐姐一样圆圆的鹅蛋形脸庞，变成了尖尖的瓜子脸……

　　就这样，独特的她带着独特的香水气息，一个人自由自在生活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她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姐姐的孩子满月了，让她回家。

　　她看着镜中和姐姐完全不同的自己，笑着答应了下来。

　　回家那天，她穿着很个性的衣服，洒了那种独特的香水，头发染了奇怪的颜色。坐飞机到家，已经是晚上了，但是她没有让家人去接机，她想要给家人一个惊喜，特别是姐姐，还有已经变成姐夫的他。

　　她得意地站在家门口，敲开了家门。

　　可是，开门的人，居然是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个性的衣着，奇怪的发色，欧式双眼皮，挺拔的鼻梁，尖尖的下巴……甚至，屋子里居然都是那种独特香水的味道。

　　这一定是个噩梦。

　　开门的人也愣了。直到他接过她手中的行李，把这两个错愕的姐妹迎进家门，她和姐姐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时候，姐姐以为他向自己求婚，是因为自己和她一模一样，而被当成了她的替代品。于是姐姐提出要求，结婚可以，但是我要改变，变得和妹妹不一样才可以。他同意了，陪着姐姐去整容，去理发，去买不同风格的衣物。因为他爱姐姐不是因为姐姐长什么样子，而是因为姐姐的温柔独立、善良大方。

　　但是不凑巧的是，姐妹俩做了同样的整容手术之后，变得更像了；改变了同样的穿衣风格以后，变得更像了；洒了同样的香水之后，变得更像了。

　　“为什么……”她失魂地呢喃着，“我们俩这么努力地背道而驰，却还是走入了相同的死胡同呢……”

　　“因为你们俩太像了，像到两个人相互讨厌对方。但是为什么你们不觉得，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模一样，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啊。”他搂着怀里同样懊恼的姐姐，对她说。

　　她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突然瞥见了窗台那瓶和她的一模一样的香水，但上面却印着它的中文名字“玻璃纸之夜”。她愣愣地看着，透过咖啡色的液体，仿佛看见了姐妹俩相亲相爱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