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强：为一棵小草写碑文

『诗药评论·2022年第103期』

刊名题字：白春林

作者简介

王

跃

强

王跃强 ，《中国诗人》杂志社社长。著有诗集《词语的拂晓》等多部，诗歌作品多次获奖并入选30多种重要诗歌选本，主编《中国民间诗歌读本2018诗歌卷》。

为一棵小草写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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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一声，小草
秋风就塞满我冰凉的胸口
田野是春天的
这个时候，又该被落叶收走了
 
枯黄已漫上额头，小草
我们去宽恕野火吧
去灰烬里拥抱着飞舞吧
去小心守好根上的骨头吧
 
小草，我们是未亡人
死是我们新生的另一个名字
我们周围，荒凉如此大气
多少果实躺在我们怀里
 
小草，叫你一声
我在雨水中为你写碑文
上有天，下有地
不远处，九尺厚的雪在飘来
 
小草，叫你一声
再叫你一声，只等春雷一响
我们一起把自己
刻在一块小小的石头里

为人类共同命运而歌

文/施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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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的事物也有磅礴的一面。

社会各阶层的分布就像金字塔，最强大者居于顶端，其下，依次排列着更加渺小者。谁都明白，最底层的数量最巨大，然而他们却处于最卑微最弱小的阶层，被人视为草芥。

金字塔构成的社会阶层，恰是自然界食物链的模型。诗中的小草，其实就是卑微者、弱小者的代名词。诗人王跃强为一棵小草写碑文，其实是为处于社会最弱势阶层鼓与呼、歌与吟，为人类共同的命运而歌。

叫你一声，小草

秋风就塞满我冰凉的胸口

诗歌开头两句，魔幻式的悲凉，读之令人心生寒意。魔幻，是说其与小草的对话方式，颇似《西游记》中妖怪呼喊大圣“叫你一声行者孙，你敢答应吗”。诗人显然没有刻意模仿，然而读完全诗，我隐隐感觉到诗人其实真的在呼喊小草和小草一样的人们。“冰凉”一词与“秋风”配对，营造了秋风萧瑟、草木枯萎的自然场景，而这个场景，是为某种人类处境而苦心营造的。与秋风对应的，是第三句的“春天”，“田野是春天的”，就预示着小草所处的秋天，必然要为春天的出现而清场、而牺牲。第一节，诗人就把小草的处境之艰难、无奈，写到了极致。但面对春天的爪牙——秋风，面对强大的各种机器，弱者又能如何呢？绝境之中，弱者又当如何自处？

紧接着，第二节诗中，诗人给出了一种答案：宽恕。

枯黄已漫上额头，小草

我们去宽恕野火吧

去灰烬里拥抱着飞舞吧

去小心守好根上的骨头吧

看似弱不禁风的小草，被野火焚烧之后，唯一的选择，竟然是宽恕。这或许是小草唯一能做的事情。面对烈火，一切草本、木本植物，都束手无策。这是宿命，无可更改。诗人的三个“去”，却于无奈中，写出了草木的无垠胸襟。宽恕，是隐忍，而不是无限度的妥协。在灰烬中拥抱，是若干弱小者的抱团，互相慰藉。守好根上的骨头，则是生机的不灭，是另一种倔强。诗人化用“野火烧不尽”，写出了弱者的“强”，易碎者的“韧”。“根上的骨头”一语，无疑是诗人的创新之举，把这种精神上的强韧，写得极为励志。

第三节，诗人写到：“小草，我们都是未亡人”，这一句极为震撼。“未亡人”通常是守寡者的自称，亦即寡妇、遗孀。在这里，诗人所称的“我们”，当为健在者这一群体。那么，小草就成为健在者的夫君。如此一来，小草的强大与健在者失去“靠山”的脆弱、悲凉，也就显露出来了。诗人将“我”、“我们”与小草的关系，用这么一句悲情的诗句写出，直指人心，力透纸背。这一句在全诗中，分量极重。因为后面两节的抒情，都与此有关，它是通向彼岸的桥梁。有了它，“悲凉如此大气”才得以确立，有了它，雨水中写碑文的悲壮、九尺雪飘来的凄怆，才有了情感基石。就连最后一节，“我们一起把自己/刻在一块小小的石头里”，也才能找到确凿的情感依据，因为只有夫妻才能合墓，才能共用碑文，才能将命运拧在一起，就像不同血型的夫妇，因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繁育出血浓于水的无穷无尽的子孙（“多少果实躺在我们怀里”），小草一样的人民。

《为一棵小草写碑文》，其实就是为普罗大众的命运立传。诗人以古典为根基，词句上有突破、创新，最终落脚于为人类共同命运哀挽低唱、慷慨悲歌。这首诗抒情浓郁、励志雄迈而不乏新意，颇可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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