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微刊第九辑·与空山一起读诗
01 空 山 回 响
诗人简介
赖内·马利亚·里尔克，奥地利诗人。出生于布拉格，早期代表作为《生活与诗歌》（、《梦幻》、《耶稣降临节》等；成熟期的代表作有《祈祷书》、《新诗集》、《新诗续集》及《杜伊诺哀歌》等。此外，里尔克还有日记体长篇小说《马尔特手记》。
豹——在巴黎植物园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
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
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
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
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
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
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
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
只有时眼帘无声地撩起——
于是有一幅图像浸入，
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
在心中化为乌有
（译/冯至）
在你的谎言中
在你的谎言中， 我阅读它， 并且
通过由你热情、睿智的双手
赋形的历史， 领悟它。正是你活跃的双手
命名了那些注定要诞生的事体。
音色洪亮， 你说：降生， 忍受， 直到死亡
并且不厌倦地， 你反复说：活下去
除了谋杀， 不存在任何死亡
一道裂缝穿越你完美的领地
那其实是一声撕裂的叫喊
它很快会消散， 但就在
消散之前， 它会融变， 汇成交响
讲述你
承载你
渡你跨越深渊
这些声音尽管有点口吃
却是复活你古老的姓氏
唯一的方式
臧棣 译
02 空 山 之 石
空 山 同 题：大 地
本期诗人
王跃强 · 刘 康 · 凌 子 · 烟 火
石建国 · 唐冰炎 · 吴红铁 · 范丹花
波 兰 · 严平主 · 若 兰 · 赵丽萍
周雪芹 · 王 军 · 高启强 · 肖清英
应云霞 · 万宇轩 · 孙自立 · 许天侠
唐春元 · 王相华 · 李月舫 · 张素英
钟贤英 · 卢 俊 · 秋 语 · 昭 君
刘 丽 · 王淑芬
王跃强
对着大地鞠躬的雷鸣
扛不住沉重的夜
闪电
从黑暗里逃生，它斜着插下来
击碎了悬崖上做梦的石头
撞断了
一滴水牵着的河流
最后，它跌倒了
它的血
溅在一棵大树白色的根须上
那里，倒挂着一群
对着大地鞠躬的雷鸣
刘 康
大 地
为了避开某种落差，我把
居所从山脚搬至山腰
飞鸟掠过头顶，居高者自
云端俯身而望——重力
让我明晰了缺陷之美
也有不甘者越过重重雾岚
抵达罕有人至的巅峰之境
无一例外，他们都在云层
失去了踪影。我曾羡艳过
敛翅高飞的巨鹰，狂风
掀起的气浪在半空打旋
谁会是它的天敌？一道闪电
自虚空陡生，它也有坠落的
时刻，像碎石跌落坡底
只有大地承其之重
凌 子
遍地的牛羊
在新西兰南岛的哈维
和叫不出名字的许多小镇
我已无法目测草场的面积
也来不及清点牛羊的数量
我能够清晰地记住的是
左手遍地的牛 右手遍野的羊
其实在春天绕岛一周
你可以五十公里不见车辆
你也可以一百公里不见房屋
但你一定在十公里处遇见牧场
而且所有的牛羊被屠宰之前
都幸福地生活在美丽的天堂
烟 火
大地之上
风声，先于花香泄露
在人间种下警惕
“怎么这么多人！”她拉住狗链
停止汇入人群——
此刻，一只狗比一群人亲切。
大地有罪，生出这么多人，这么多
有脸和没有脸的人
各自怀抱不知名的病毒
向命运依次交出眼耳口鼻和新鲜
的血液。这老不死的肉身
被光阴，一次次肢解，又在大地上
一次次重生
石建国
大 地
我们终将和大地达成妥协
如滴水融入大海
才知道一生的宿命
带着苦味
棺木，修葺一新
装填肉色的壁垒，锈蚀的欲望
这是大地，给予的
最后的恩赐
我们都曾拥有过鲜活的身体
肺叶的收缩
委身于，白天黑夜对峙的时间
灿烂，是一个词语的重生
但它们构建的穹顶
都败给了星光
大地一直都在，带来蓬勃的雏形
四季的模具
钢筋的秩序，一直都在
不懈的打击
也一直，都在
唐冰炎
大 地
它很老了
一转动，浑身吱吱咯咯响
草木鸟兽人，都有一张前世的脸
死去的和未来的都是故事
有人背一篓蒲公英登上了雪峰
他没生出鹰隼的翅膀，不归乡
月圆夜，在一小片乌云下
赤身和自己的影子格斗
有人搬进九十九层高楼
他把闪电养在鱼虹
用酒杯收集半夜的碎月光
喂不知来历的云雀
他们似乎有过故乡
一个地图里的名词
大地上寻不到，也许在梦境
又或是来自奶奶的虚构
他们翻着中世纪的画册
若有其事地给孩子讲童年
那时的老牛，脖子戴着蝴蝶的项链
夏夜，苞谷哗哗地灌着浆
灰蛾在星星里围出从未见过的
神秘图案
大地真的老了
耳朵有些背
听不清时它就眯起眼
它看过了太多轮回
吴红铁
大 地
自始至终，大地都在流露悲伤
河流的悲伤
大树、大鸟的悲伤
高山的悲伤是自上而下的，却又来自大地
这一切，皆已成事实。
至于平原，想必大家最熟悉不过
野花、野草，还有一匹饥饿的野马
它们活不过冬天
在城市的边缘，苦苦支撑
它们没学过道法自然，却的的确确死于自然
命运，终归是忠诚于命运的。
至于陪你到荒野流浪
至于爱情，守护一座孤城到老
这一切，皆无法实现。
自始至终，大地都在掩饰悲伤。
范丹花
大 地
诉说热烈时，植物的滚烫
灼伤了森林，一只麋鹿奔跑着
进入迷阵
青苔的根部在雨滴中延伸
大地的瞳孔
燃起焰火
从它头领经过的万物
都有不死之心
而
老瓮背起核桃，牛犊带走宝藏
一只大雁
抖了抖翅膀，从天空
抱走了自己
山川，河流，谷陵啊
是那么不同！诉说贫瘠时
一个人
就能占领一种地貌。
波 兰
大 地
多年后，谈起大地已经是奢侈
我们的居住地已下无寸土
我们的眼睛满是七彩光影
我们夹在壁立的钢筋水泥之间大口地喘气
我们像掉在笼子里
就连那些青草林木湖水带来的风也是热的
一些鸟识破机关来了又走了
你所说的大地
必定有泥土草木的清香
必定有雉鸡从灌木丛这边扑凌凌地飞向那边
当你站在某个地方
你的眼睛你的内心你的四肢
被一点点打开时
必定有久别重逢后的
喜悦与热泪盈眶
严平主
努力一生只为站在大地之上
我栽禾
禾苗就覆盖败草
我种莲
田野就弥漫荷香
大多数人的眼睛
都在仰望天空
他们都把自己的前程
放置在星光里
我低头耘禾时
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在秋天，我
用力背起一袋稻谷
忽然明白
努力一生
不是为离开
而是为站在大地之上
若 兰
大 地
村庄里住着炊烟。升起之时
他还田间，用稻草扎人
给它木质的骨骼，朴素的灵魂
稻草人一定是承受过
我们不曾承受的。风每一次走过
都能听见它骨骼撕裂的声响
而草木葱茏。蛙鸣、闪烁的麦浪
扇动阳光的翅膀。此起彼伏
老农的白发，在更深的寂静里
他们沉默地站在蓝天下
沉默不语。夕阳下，牛在吃草
牛背上有白色的风帆
——通往更大的光明
赵丽萍
大 地
偏爱草木山石之处
绿松红枫对应四季更迭
有溪水和不同种类的鸟鸣
一声鸟鸣像一声问好
众多鸟鸣就像众多久别的老友
在水泥广场上散步
没有任何可供幻想的湿泥
与大地隔着一层腹语
我更像是一个被抱养的孩子
在远离母亲的地方游荡
一棵满头素花的苦楝树
在我经过的时候，俯身，欲语
它一定把我当成它的同类
脚已生根，再也走不出心中的篱笆
周雪芹
大 地
不说空旷，不说苍凉
原本繁衍出那么多花，草，树
又繁衍出虫鸣，鸟鸣，蛙鸣
噪杂，是城市的模样，不是大地的
在乡下，土地是厚实，且诚实的
让青草亲近，让白鹭亲近，让牛羊亲近
我们唯一留下的，只有走过一遍又一遍的脚印
轻或重，她都帮我们留着
王 军
大 地
在这块大地上
有不同的气候
就有了不同特质的土壤
也有了如高山，如平原
如河流一样的万事万物
在这里
种下出生，种下埋葬
种下艰硬，也种下善良
风雨
有时笼罩大地
黑夜
困感让人看不清路
但脚踩大地
就有了踏实的脚步
更有了向大地深处挺进的力量
在这片大地之上
天空之下
也种下我，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
不久将来
我也化作一株小草
生出几片细叶
绽放出几朵小花
但根依旧连接着这块大地之下
高启强
大 地
稻穗金黄，田野广阔
被放倒的稻穗再也不会返回田野
我们跟在母亲身后耕耘收割，却不知道
手中镰刀的弯度，就是身体敬畏大地的弧度
每一次抬头，我们拭去汗珠，也擦亮星辰
远处的河流弯弯，岸边又垒新坟
当我向孩子们讲述心思时，我年迈的母亲
脸上渐渐增多的褐斑，越来越接近大地的颜色
肖清英
大 地
傍晚时，她静静地坐着
湖面上波纹一圈一圈晕开来
直到望不到的地方
她上下嘴唇微微在动
脸上的泪痕还未吹干
夕阳最后一抹阳光
也落到山的那边
想起小时候，每次伤心时
依偎在妈妈怀里，看满天星斗
那一刻，大地静了下来
所有的喧嚣都在承受着它的安静
应云霞
大 地
大地一直都在努力承受，用力悲伤。
从山地到平原，从丘陵到高原
大地无私喂养，将自己掏空
不断减少的物种和植被
地震，海啸，蠢蠢欲动的火山……
肋骨的裂缝已经打开
那些误入歧途的子民，此刻周身暴雪
风声和鸟鸣屏住呼吸，肃杀的大地
聚集野火，召唤雷神
一些台词无需说明，
夜里倾盆之雨
已经替它喊出一切
万宇轩
大 地
大地裂开一只眼睛
人们把我丢弃在这里
秃鹫亲吻我的头盖骨
它不知道我在看着它
成片的野草爬满了广袤的家园
男人们重新忙碌了起来
他们挥舞着生存的镰刀
把我暴露在贪婪的阳光下
我最终还是出现在课本上
官方标注了警语
每当沼泽蔓延天际
心存敬仰的魔鬼
窥视着我的身体
虔诚祷告
孙自立
与生俱来的亲切
星期一到星期五，母亲是属于城里的
城里的母亲。每天要接送孙子，打扫房子
厨房里端出，一家人所需的食物
母亲很少在城里闲逛，也不喜欢和陌生人交流
她最喜欢去菜市场。和在路边摆摊的农妇
攀谈
她们都说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
夹杂着各自的乡音
像从土地里刚挖出的红薯
见着另一堆红薯
带着与生俱来的亲切
许天侠
在辽阔的大地上
每天给庭院中的花浇上一遍水
除掉些杂草
它们中有的艳丽，有的带刺
像极了生活的两面
这充满泥土气息的劳作
越来越像父亲多年的习惯
——在辽阔的大地上：
翻耕、种植、拣拾……
那时的父亲并没有多大的追求
只是默默地坚守棉花的柔软
企盼稻谷的金黄
现在已经无地可种，我们成了父亲
最后守望的那一茬
03 空 山 联 谊
《今日诗界》群参与诗人
唐春元 · 王相华 · 李月舫 · 张素英
钟贤英 · 卢 俊 · 秋 语 · 昭 君
刘 丽 · 王淑芬
唐春元
四月的大地
从母腹的河流中走出来
我就像座时钟绕着圆圈奔跑
有望不到端点的长度
白天，听风，摘花，学鸟鸣
夜晚提半个月亮，煮酒，煮诗来对抗茫然
日子掐头去尾，中间用黑来填补空洞
村庄的残雪还未消融
但已经没有那么冷了
用焚香，祷告，听潮，众多的通灵之物
来化解矛盾
春天就此搁笔，一条响尾蛇吐着信子趋向阳
王相华
大 地
生长或死亡，
一切万物在上
轮回着，承载极限的重量无人能及
平坦，仁厚，胸怀宽广
美与丑的事物
和人性善恶，凡与圣，以及黑白颠倒
明理，却从来不道破玄机
她的沉默，安然接受着痛楚
只在迷惑的时候
地震，海啸，天灾人祸
试图喊醒，更多人从苦难中醒来
也是迫于无奈，有时候
像母亲，须用另一种方式深爱着人间
李月舫
大 地
逢春的大地，又要经过各方审阅
又要领受植入，又会经历枝丫冒顶
或者一轮一轮奇迹产生
若是田野被犁出划痕，放养籽粒
会施以肥水，盖上浮土
或是覆上鲜膜
若是无端的深山被析出金粉
被强行擦出火石
若是无恙的老树被误断枝干
被迫拔出根雕
承载生灵的大地，惯于沉默
我们又该以何颜面对
深秋枫叶红
大 地
无关冷暖，盛开与凋零
都一如母亲宽厚仁慈的胸怀
无论是深挖浅犁
抑或是劈山修渠
都会接受你的虔诚与严厉
无私赋予你果实与青稞
母亲的脐血
供养着躁动与腹中的婴儿
而母亲从不言辛酸与疼痛
用慈悲和隐忍负重
钟贤英
大地温晴
泥土铺陈薄锦，新绿的绒向光而生
刷新春天的味蕾
清明草吻上四月天，迸溅成
飞翔的模样
在阳光里蓬勃
清明果抿嘴浅笑，印上凤仙的唇彩
都被造物者一笔描下
我站在田埂上，成了一幅
小小的插画
是大地书写的另一个版本
卢 俊
大 地
以匍匐的姿态靠近母亲
倾听她心跳，触碰她芬芳
依赖她成长，幻想站在高处
目光不能及的远方，善恶贤愚是淡淡影像
努力生长绿叶，也长出锋芒
枯荣、长青、痕迹、流逝
赞美沧桑，岁月的温度，沟壑是菊花开放
经年风雨磨出圆润鹅卵石
如花模样红尘中成土积霜
秋 语
大 地
娘的子宫
捧出高山，流水，灯火，粮食，鲜花，果实
在风雨
和悬崖之间，甜蜜的，悲伤的
倾尽血脉温柔，诚实地
写下生命的本真
阳光过于灿烂
请让我回想你辽阔深处的宁静
并仅求一棵草的渴望
昭 君
大 地
面颊贴着博大的胸怀
厚重的文化熏陶着慈悲之心
背负着重任
足够宽广的河流滋润着华夏
用最美的修辞
折叠厚爱重返人间
一片灿烂
浓如酒
大 地
苹果树上满盈盈的粉白
在春风里摇摆
树下的蒲公英开得灿烂
一定预谋奔赴比远更远的远方
这世界什么都不属于我们
无非一直走在寻找的路上
多么豁达与包容，最亲近的慈父
接纳着我们，还有最蓝的天空
然后，掏出各种滋味足够供养
蝶舞霓裳
大 地
我们点燃了 滚烫的
人间
一滴古朴的泪水
解禁了内心长出的骨节
修改江山
我们也修改手中的尘世
风雨前
冬天 不敢触摸
越来越温柔的母亲
回到植物的体内
回到母亲的子宫
大地的祭品 我们
在神坛上
供奉自己也供奉夜晚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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