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接一场的细雨柔声下过之后,一场接一场的繁花便渐次退出了春天的意境,只不过三五日的光景,那些轰轰烈烈的表白仿佛被什么东西奇妙地滤过似的一下子变得轻声慢语起来,天静日长,白云悠悠飘过,连一向匆匆的风也懂得走走,停停,再看看了。一些积淀于心的清淡,由静谧,到隐约,到显现,到积气呼出,原是一个缓慢而渐进的过程,急也不得,恼也不得,只待时间一到,便如潮水般一古脑地袭来。
满树绿云之上,只一夜的工夫就挂满了清白的花穗,小小的叶片衬着均匀有致的花瓣,清淡的眉眼,安静的神态,细细碎碎的心事低垂在那里,如抱着一个微微摇曳的梦。
刹那风过,亲亲热热地触碰,羞羞搭搭地错开,眼神交汇,悠然而起的槐香只一下子便漾开了去,恰倒好处的香甜,不浓,不淡。而槐树仿佛抱着一天的云朵,满怀缤纷的想象,唱着芬芳的歌谣。散落的房屋掩在槐香的深处,映满花痕的土墙依稀可见探出缝隙的草色,轻轻呼吸槐花的气息。炊烟似乎怕熏染了槐花的清白,悄悄地隐去了它的踪迹。
站在城市的深处遥望,依稀看到故乡的槐花在安静的角落散发隐隐的光芒。才知道,故乡是只属于那些离开故乡之人的,如我。
槐沟,原本是故乡一道高出人群的坡,却不知被谁开始叫做了槐沟,叫着叫着就都这样叫了,也没人去追究为什么会这样叫,而不那样叫。五月的槐沟,信手拈来除了槐香还是槐香,并且只是槐香。天气若好时,站在高大而密集的树冠下,看重叠的树影在清徐的风里微微地晃动,晃出无边的遐想。斯的话语远了,斯的身影淡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情愫不停地撞击我的心灵,如潮。
五月槐花开,非雪,却胜于雪。雪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灵,其高洁自是令人仰慕,怎奈骨子里终是透着些许清冷,而槐花则兼具雪一样的肤色和花一般的质地,在水映天蓝的五月,有好风作陪,还有睡够了懒觉的孩子们欢快的奔跑和顺着他们满坡乱窜的脚印渐渐爬上树梢的笑声相伴,再怎么低调也应该算得上是幸福时光了。那些在青绿秋千上荡来荡去的槐花,一挂挨着一挂,一挂挤着一挂,以低垂的姿态绵绵不绝地荡漾着一波又一波的槐香。那些鸡零狗碎的事儿,多到数也数不完的境地,却没一件能摆得上台面去说道。那些婆婆妈妈的吵闹,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乱到掰也掰不开,却总是让孩子们乐在其中。
斯总是习惯低了头去吻槐花的魂,并不在意大家的吵闹,花蕊深处的香甜就这么被她一点点、一丝丝地吸吮而尽,现在想来醉了的不仅仅是斯的眉眼,还有五月的天。
日子一天天地流过,我上班、喝茶、写字、看电视、吃饭、睡觉。清淡,平静,周而复始。一直以为,故乡的槐香是最沁人心脾的了,而实际上,槐香,总是在我眼睛看不到的地方馥郁,并清淡的面色和低垂的姿态。
就像某一刻的我,在人行道的一边,垂手,站立,看一排排的车道摆渡无数的车流。湛蓝的天空悬浮着洁白的云朵,有槐香自渺远飘来,耳边滑过夏日温馨的私语,我眯起眼睛,静静享受这槐香般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