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应儿童文学作家袁大令先生的邀请来到昆山小叙，这样的日子我们约定每年至少一次。那天下午，他的一位老同学突然敲响了我们喝茶的窗户，驾车来接我们去阳澄湖。
碧波闪闪的阳澄湖畔从昆山直通常熟地界，烟波浩渺，波光闪烁，景色诱人。大令的老同学姓赵，从小在湖畔长大，滚打摸爬几十年，现在是湖上一家专营阳澄湖大闸蟹的销售公司，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大令唤他为“蟹司令”。我唤他为赵经理。
赵经理很开朗，五十多岁，长得不胖不瘦，走起路来一阵风。他笑着对我说：“你是我老同学的往年交，是上海来的稀客，今天我请你们去我的单位里走走，观赏阳澄湖的秋景，看看我们的大蟹网，傍晚我还要请你们品尝正宗的阳澄湖大闸蟹。”
“去吃阳澄湖大闸蟹”？我忽然感到自己大概是听错了。因为这阳澄湖蟹是当今中国闻名的鲜货品牌，早就在报上看到介绍：阳澄湖的大闸蟹大多是出口的，纯品的蟹系“青背白肚，金爪黄毛”的八足“横行将军”。每当秋天刮起西北风的时候，湖蟹的壳就会变硬，内在的蟹黄也变得肥厚。这时的蟹如不捕捉，就会千方百计逃出湖去的。正宗的阳澄湖大闸蟹每只起板就有半斤多。
听了赵经理的话，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人来了去品蟹，品出味道不一样。”赵经理朝我笑笑，小车开得很快。在沿湖的车道上没开十分钟，赵经理就把我们送到了阳澄湖湖心中的一个环湖小岛的“菊黄蟹肥亭”。说是亭，其实是创新建成的阳光房，他说这里是品蟹赏菊的好地方。
【二】
下得车来，只见岛不大，面积约三亩地不到，上面不仅建造了小亭楼，还有一几幢尖顶的小木屋，错落有致，四周布满了各色各样的盆景菊，有黄的、绿的、白色的、紫红色的，在阳光下闪耀，透着一股菊的幽香。那些小木屋被菊花团团围住，人坐在其中，似在菊丛中一样。大令开心地说：“谢谢老同学款待我们过一天陶渊明式的生活，赏菊品蟹会是别有风味的。”
“是呵，吃蟹也要讲氛围，这里常有作家、诗人、画家和摄影师来，是一处闲情逸致的文化享受休闲地，来了都不想走呢。”赵经理说着，就把他的秘书请来。秘书是水产学校的毕业生，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看上去很精明。一番介绍，让我了解了阳澄湖，重温了大闸蟹和吃蟹的悠久历史和传说。
吃蟹原来是从魏晋时期开始的，之后，众多文人墨客又把吃蟹、饮酒、赏菊、赋诗连在一块，作为金秋不可缺少的一件舌尖上享受的美味。相传当年八仙过海之前，途经阳澄湖，看到湖面宽阔，碧波荡漾，便逗留数日，受到当地百姓的款待。他们在湖中看到了许多螃蟹，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为答谢乡亲们，张果老、曹国舅、铁拐李、吕洞宾、韩湘子、蓝采和、何仙姑、汉钟离想了个好办法，每人给阳澄湖留下一样河鲜。结果大家就“各显神通”，吹气捡叶的变出了八样水鲜，有螺蛳、鳗鲡、白鱼、黑鱼、鳊鱼、草鱼、青鱼、清水虾。这样一来，阳澄湖不仅有了大闸蟹，还有八样水鲜为伴。从此湖上蟹为水司令，八鲜坐上宾，成为人们生活中需要的水产品。蟹吃到明朝就开始讲究起来，不仅随便抓吃，有行家和食客还发明了一整套精致小巧的食蟹工具，有“锤、镦、钳、匙、叉、铲、刮、针”，统称为“蟹八件”。吃一只螃蟹得用“十八般武艺”。真是一道悠悠的食蟹的风景！听完秘书的一席介绍，我忽然觉得对阳澄湖有了一种神秘的感觉。
【三】
对于蟹，其实我并不陌生。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农村的河里和水渠里也有大大小小的螃蟹，那时侯家乡的蟹最大的不足四两重，但很壮实，浑身乌黑色，欲称为乌壮蟹。小时候我们经常在河边和水渠里捉蟹，充满了浓郁的乐趣。如果捉住蟹把它抓在手上，它们就会吐出银丝玉沫，舞动着毛茸茸的双螯八脚，犹如水族蟹将挥舞双刀，还会发出“刷刷”、“滋滋”的怪叫声。
小时候我们是这样捉蟹的：一是在村后的小河弯道口设竹编的闸门，把用竹和芦苇做成的密密栏栅插在水中央，拦住鱼儿们的游动路线，这栏栅就称之为“闸”。然后在天黑后，又在竹闸两边点燃灯笼火，挂在毛竹根上，灯笼火下放两个深长的坛子，坛子里放一点蟹喜欢吃的东西。蟹见了灯光，就会群起攀爬在灯光下的芦苇竿上，它们在攀爬时看到坛子里有蚯蚓等物，就会不顾一切地想去馋嘴，结果不小心会跌进坛子里，这坛子其实就是陷阱，由于里面十分光滑，所以它们一进入就不能逃出来。到了第二天早晨，赤脚涉水，常常会看到坛子里的螃蟹，多的时候，会有十几只不等。由于是竹和芦苇的“闸”所获，所以当时的人们就把捉蟹讲作为闸蟹，所称的大闸蟹也是由此得来。
其二，是用铁铅丝往洞里勾或用氨水熏。那时农村人造水渠多，河蟹常常趁雨天爬到水渠里面，它们一到秋天就躲进河边和水渠里挖好了的扁扁的蟹洞里。捉蟹时，或用铁丝把它们钩出，或把氨水洒在竹片的棉花絮上往蟹洞口一放，让蟹闻到味就逃出来，很容易把它们捉住。小时候捉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走过了小河和水渠，面对浩瀚的阳澄湖，思绪翻滚：这不是一般的湖，大闸蟹是湖里的精灵，数十公里的湖是蟹自然生长世界，也许是它的水质好，任何地区和湖泊养的蟹都不及此地，这在中国堪称自然一绝。
【四】
坐在亭子里，一开窗就享受秋风阵阵的凉爽。不一会儿，赵经理又请人送来了清香入味的菊花茶，里面还有大王枸杞子，红黄相映，喝一口美滋滋的。亭子里还有许多介绍吃蟹的知识书，一边喝茶，一边翻看介绍，会懂得不少知识。
据赵经理的秘书介绍：在金菊盛开的秋时，蟹的肉质是最白嫩的，蟹的肉质营养丰富，含有高蛋白质、碳水化合物、钙、磷、铁等多种元素，还有较高的药用价值。蟹卵和蟹黄膏是甘香可口，蟹肉是清甜鲜美。吃蟹很讲究方法，吃的时候先把蟹足剪去，用手掰开蟹壳，趁热用汤匙轻轻挖出蟹壳和蟹身中的蟹黄。
蟹分雌雄，有谚：九月团脐吃雌蟹为佳，十月尖脐吃雄蟹为美。雌蟹有黄，雄蟹有膏。膏黄合一味美，大腿肉味同干贝，小腿肉味若银鱼，蟹身肉白皙晶莹，味如白鱼。煮蟹的方法也特别。一是把水煮沸，将蟹投之锅，稍时而起，掀盖刹那香飘四溢。二是隔水蒸煮，将蟹洗静，用麻绳捆扎，将鲜荷叶洗净，垫铺在蒸笼内，将螃蟹脐向下排放在荷叶上，用旺火蒸，见壳红透即可上桌！当然也有别的吃法，如蟹肉炖蛋、炒虾蟹和用酒醉蟹、炒香辣蟹等等。但都没蟹的原味，那都是些懒人的吃法，亲自动手对付这红袍大将军才是有趣！
吃蟹还可以淡泊的心境。坐在菊花丛中品茗话菊，就会觉得有一种划小船在碧水悠悠然的感觉。喝几盅高度的白酒，调上一盏陈醋生姜等性烈的佐料。趁热而食会是进入仙境一般。听了一席介绍，真是胜读十年书。原来吃蟹还有这么多的道道，这蟹文化的知识可真多，值得认真学学。记得当年在农村那年头捉到蟹回到家，煮上一盆蟹，一家人吃蟹从不讲究，大家围桌而坐，双手齐下，揭去蟹壳，或吸或咬或嚼，常常吃得满嘴沾黄，从没有想到任何道道。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的傍晚，赵经理陪我和大令一起在小亭吃蟹。亭外的天空挂着一轮月亮，四周菊花飘香，近处从小木屋里飞出的笑声在小岛上悠然飘逸，那是另一批客人在品蟹。阳澄湖大闸蟹真是名不虚传，通过蒸后的大闸蟹由青变得通红，它个大脚长，腿毛上仍泛着丝丝金黄色，每只超过半斤重。秘书帮我们每个人拿来了一套食蟹的工具和姜丝糖醋。我和大令摇摇手说：用这工具不习惯，还是用手抓着吧！
赵经理笑着说：大家慢慢品，一人两只大闸蟹，一雌一雄，谁也不欺负谁。他从盆里取出蟹一只，对大令说：“老同学别见笑，抓吃先让我示范一遍。”话刚落音他就掰开脐拉下，然后揭去内壁，把中间有一条隆起的黑色细肠牙签挑除，肠后面就露出膏黄。赵经理微微一笑食过膏黄，再用大拇指插入背盖后缘，把盖掀下；再以大拇指甲为铲，贴着壳底环铲一周，随即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背壳前缘正中心的额部，把背壳里的东西提出来，最后用手剥下圆锥状如乳白色蟹膏或红色蟹黄沾上香醋而食。这是一个食蟹过程。我们也学着一步一步地品味。
这时，赵经理在蟹胃里翻出蟹和尚笑着说：据说这蟹和尚就是那个拆散许仙和白蛇娘娘的法海大师钻进去变的。当年的白娘子为了向法海讨还丈夫，发功水漫了金山。法海和尚没有办法，只好将白娘子镇压在雷峰塔中。消息传到了玉皇大帝那儿，他震惊了，连忙派太白金星下凡查办。太白金星率众天兵天将，下凡捉拿法海和尚。法海和尚逃到了阳澄湖边时已无路可走。情急之中看见水滩的石缝间有一只螃蟹正在蜕壳，身体变得软软的。他抓住时机，立即从蟹壳的缝隙里钻了进去，躲藏在蟹壳里一动也不动。
法海的一举一动早被云层里的太白金星看得清清楚楚。他对躲藏在蟹壳里的法海说：“法海，你恶人恶做，天地难容。本该一个霹雳打死你，看你有悔改之意，今天放你一条生路。从今以后，你必须安分守己，坐在蟹壳里修炼正果！”从此，法海只能终日坐在蟹壳里盘腿打坐修行……赵经理真是博学多才，蟹的故事讲得有声有色，他多像是一位专业导游。
阳澄湖大闸蟹真是名不虚传，越品越有味。赵经理吃蟹真有水平，一只蟹吃完，拼起来仍然是一只，如果不讲清楚，别人还以为是谁忘拿了大闸蟹呢！
【五】
酒是茅台。大令喜欢喝酒，三杯下肚脸色微红，于是话也多起来了，他平时对《红楼梦》很有研究，常常一喝酒了就开讲得没完没了，这回品蟹喝酒，他又兴致勃勃了，他在微微的酒醉中大概总是以为我们没看过《红楼梦》，就又讲起里面一场很热闹的螃蟹宴。他说：吃蟹时要用菊花和叶桂花蕊儿熏的绿豆面来洗手，红楼中的公子和小姐们边赏花、饮酒、还吟诗诵句。《红楼梦》里咏蟹诗共三首，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三大主角各成就精典的一段。薛宝钗“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咏蟹讽人；贾宝玉“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林黛玉“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他边喝酒边说，兴致盎然，似乎有了一种特新的境界，非得在醉意朦胧中体现他的才华。
赵经理见我们吃得高兴，说得热闹，兴趣又来了，他说：“今天在这里吃大闸蟹，也要请你们品品菊花菜。“上菜！”他话刚落音，秘书就招来服务员，于是一盆盆香味喷鼻的菜就上桌了。“这是广式的腊肉菊花饼、菊花蛇羹；”“这是杭州的菊花咕噜肉、菊花肉丝；”“这是北京的菊花鱼球、菊药肉”“这是安徽的菊花鸡丝，”“这是湖南的菊花竹荪汤”，都是国内珍肴。“其实二只大闸蟹下肚，早已撑饱了肚子。盛情之下，我们又品尝了正宗的菊花菜。觉得味道纯美！
【六】
饭后，赵经理有事和秘书外出开会，他是一个大忙人。我和大令住在小木屋里休息，喝着菊花茶，回味大闸蟹和菊花菜宴，真的是喜上眉梢，真的要诗兴大发了。窗外，月似银钩，繁星点点，在弯月的星光下眺望阳澄湖，只见一道道的蟹闸如拦住湖的篱笆，它们迤逦于碧波的闪烁灯影中。远处的渔船，三三两两的亮着灯，正在夜间作业。偶有夜间巡逻的船只闪着亮光走过。附近的网箱内，似乎有了一种和水一起流动的细微声音，仿佛是大闸蟹们在水中一块唱歌。
阳澄湖水在星月和灯光的交辉下似水银般的亮，远望而去，如湛蓝色天空中的繁星落在水中央，，那景致真的不是可以用一个美字可以形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