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斯贝尔斯与现象学精神病理学

徐献军

在雅斯贝尔斯那里，现象学是精神病理学的首要阶段，任务是提供精神病理的基本分类，将病人的内在经验描述为意识现象，通过对幻觉、妄想、自我意识、情绪等的现象学描述，使精神疾病变为可为人认识的现象。

雅斯贝尔斯是作为德国哲学家为国内学界所熟知的，但他所奠定的现象学精神病理学则鲜为人知。2013年是他的《普通精神病理学》发表一百周年，国外精神治疗学界纷纷通过纪念论文集、专刊等形式来缅怀他。

《普通精神病理学》出版时所面临的情况，与今天颇为相似。当时的精神病理学也以赞同自然科学方法论的神经科学家为主导。例如，他的导师弗朗茨·尼氏就主张：精神疾病源于大脑神经组织的病变。虽然雅斯贝尔斯也相信精神疾病的研究离不开自然科学的第三人称进路，但他不主张只走这条路。相反，他把完全依赖自然科学方法来研究精神疾病的做法，称为“躯体的偏见”，把还原主义的大脑中心范式称为“大脑神话学”。在他看来，还原主义范式的哲学基础是笛卡尔的心身二元论。正是心身分立，允许神经生理学只重视对人的物理躯体的研究，而忽视对人的意识或主观性的研究，从而阻碍了精神病理学对作为整体的人的研究。因此，他立志于将精神病理学确立为尝试克服笛卡尔二元论的、横跨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综合科学。这也是他走向现象学精神病理学的第一个原因。

此外，他选择现象学作为首要方法，是因为他认为现象学的描述方法可以弥补精神病理学在临床实践上的不足。精神病人有其独特的经验，而精神科医生又很难进入他们的主观世界中。因为人的主观经验不是神经进程的附带图景，而是人的存在的本质部分。因此，在探索人类精神疾病的本质上，必须严格地去考察他的主观经验。现象学正是一门有关人类主观经验的科学。

当然，雅斯贝尔斯所发展出来的现象学与胡塞尔意义上的现象学不同。首先，他主要面向精神治疗医师来写作，因此他同时使用哲学语言和精神治疗语言；不仅作哲学思想上的分析，还在临床实践中应用现象学。其次，他的现象学不仅反映了自己的生命体验，而且结合了他与精神病人的交往经验。简言之，在他那里，现象学是精神病理学的首要阶段，任务是提供精神病理的基本分类，将病人的内在经验描述为意识现象，通过对幻觉、妄想、自我意识、情绪等的现象学描述，使精神疾病变为可为人认识的现象。

雅斯贝尔斯等人的主阵地是海德堡大学的精神治疗学科与诊所，所以包括梅耶-格劳斯、施奈德、冯·拜尔、格鲁勒等学者的团体被称为现象学精神病理学的海德堡学派。除了雅斯贝尔斯以外，现象学精神病理学的奠基者还包括法国的闵可夫斯基与瑞士的宾斯旺格。闵可夫斯基是20世纪法国最重要的精神治疗学家之一，也是最早把现象学与存在分析介绍到法国的学者，他对他之后的很多精神治疗学家以及心理学家都产生了影响。宾斯旺格则以海德格尔的此在分析为基础来发展精神病理学。他认为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可以取代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成为新的精神病理学的哲学基础。因此，他的精神病理学常被称为存在分析或此在分析。在海德堡学派之外，布兰肯伯格是德国现象学精神病理学最卓越的代表。他在1971年出版的《自然自明性的失落》，是20世纪有关精神分裂的重要著作之一。该书和闵可夫斯基的著作《精神分裂症》一样，提供了丰富的、经常被忽视的对精神分裂的反面或缺损症状的主观描述。除上述学者以外，现象学精神病理学家还有康拉德、马图塞克、卡庭等。

尽管雅斯贝尔斯对现象学精神病理学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但他也有一些不足。首先，他所接受的现象学是较为狭窄的。在诸多现象学思想家中，他只吸收了胡塞尔的思想，且是不完整的。他只承认胡塞尔的描述现象学，而不接受本质还原方法。当代的现象学精神病理学家帕纳斯、萨斯、福希斯、米谢拉等人，不仅重视胡塞尔现象学在精神病理学中的应用，而且以海德格尔、萨特、梅洛-庞蒂、施密茨、亨利等人的现象学为基础作出了更新和发展。其次，雅斯贝尔斯主要强调对病人的有意识经验的研究。以他对妄想症的研究为例，他重点关注的是病人妄想到了什么。结果他认为妄想经验是难以理解的。当代现象学精神病理学家则认为，不仅要研究病人的有意识经验，更要探索意识的自我性、具身性、空间性、时间性和主体间性等特征。这些结构不是有意识的，却是有意识经验的呈现条件。通过对前意识、前主观性维度的探索，精神医师有可能把握第三人称的大脑神经生理研究所不能把握的东西。

（作者单位：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哲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