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钟做为一种文体,长期以来不为世人所了解,既便是古典文学的研习者,能知之一二者亦甚微。其实它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朵奇葩,是闽文化的瑰宝。
《辞源》用寥寥数语道及:“(诗钟)是一种文学游戏之作。其法:取意义绝不相同的两个词,或分咏、或嵌字。……相传拈题后缀钱于缕,系香寸许,承以铜盘,香焚缕断,钱落盘鸣,其声铿然,以为构思之限,故曰诗钟”。语焉不详,且“游戏”二字,颇存讥讽。
诗钟是一种独特的韵文,它高雅、文博,于瞬间充分展示联吟者才智的渊永和文思的敏捷。它应当在中国文学史和韵文史占有光彩的一页,让世人知道它的存在和发展。诗钟是学习对偶技巧的一种训练方法,又是欣赏对偶佳趣的一种文字游戏。
一、诗钟的缘起和衰微
诗钟相传为福州人士所创,并随着他们的宦游,将诗钟作为一种全新文化推向社会,一时诗钟吟社林立于学者名流之间,蔚为壮观。然诗钟创自何人,始于何时,史料阙如。
相传宋代苏氏父子曾以“冷香”为题咏作诗钟,内有苏小妹的“叫月杜鹃啼血冷,宿花蝴蝶梦魂香”句。事见载历代轶闻琐事的《坚匏集》(清初文学家褚人获撰)。然史无苏小妹其人,故是说不足信。
据明代叶子奇《草木子》一书载:元至正间,程雪楼为福建道廉访使,任满离闽时,民有献箭旗者以百数。内一联:“闽中有雪方为贵,天下无楼如此高。”嵌公名字“雪楼”于第四唱。可见在元代,闽人已善为“诗钟”,但未形成规模,推广开来。
《屏麓草堂诗话》成书于道光二十八年(公元1848年),记述了作者的先师林雨田的一联碎锦格的诗钟“老鼠过街”。联云:“风摇老树啼鸦舅,雨过香街卖鼠姑”。可证在嘉庆间,闽塾已盛行诗钟。
《停云阁诗话》成书于咸丰五年(公元1855年),书中收录了林光天的诗钟,如分咏“卖汤丸·破伞”钟联:“重叠碗声喧夜市,零星雨点落春衫。”林光天系嘉庆十二年(公元1807年)副举人。
《雪鸿初集》成书于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刊录林则徐在家乡里居时的诗钟吟作。嵌“窗夜”,限第一唱云:“窗虚权借月栖榻,夜静猛闻风打门。”嵌“陈人”,限第一唱云:“陈迹浑如牛转磨,人情几见雀衔环。”林则徐系嘉庆进士。
诗钟在清嘉庆、道光之际已开始盛行,并一直影响到民国初期。诗钟社的创建和活动,使许多诗钟联吟得以结集刊布,广为流传。
诗钟在初创时期注重典实,取其博雅。清末已趋白描,取其才性。其后更有闽粤派之分,闽重神韵,粤求学识,各有千秋。
但由于诗钟特殊的表现手法和创作的难度,使诗钟的传播和普及受到极大的限制。因此在盛极一时之后便逐渐衰落以至式微。值得庆幸的是在“万劫不复”的文革中,闽中的诗钟活动尚在暗中进行。特别是天津寇梦碧、陈机锋、张牧石三位先生,在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之时,濡毫为乐,创作了二千余联的诗钟。并于一九七二年结集为《七二钟声》。
二、诗钟的“律”
诗钟在形成的过程中,逐渐产生了一定的规矩和准绳。犹如律诗一样,诗钟也有自身的“格律”,而且是极为严格的。
1、句式单一、只限七言,每联诗钟仅十四字,不得增减。诗钟初创时期和活动的过程中,曾出现过非七言句的形式,但始终未能成为正流,不算诗钟。
2、上下联吟各写各的主题,各有各的独立意境和概念。但又要求情事相类、文义完整,彼此配合,上下照应。
3、用典与白描不拘,但不能一句运典,另一句白描。此病在诗钟上称为“独眼龙”。
4、诗钟的对仗讲究属对匀整,浑然天成。忌同音相犯、同义异字、动静无别、虚实难称等毛病。
对仗要求工稳,不仅仅是从字词层次的狭义对仗要求,也是从句意境界的广义对仗层次来要求的。
狭义对仗首先要求字词工整成对。例如:“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前六字工稳成对,但是最后“翼”、“通”两字却是不成工对,因此全联不能作为合格之诗钟分咏。狭义对仗还要求字词实际意义对应整齐,不能出现以一物对两物之“三脚钟”。例如“风云”对“秋月”。
5、诗钟的平仄必须严格合律,不允许以拗句的形式出现。
诗钟是七言对联中的一种,其格律要求基本和上文所说对联的联律相同。同时诗钟源于诗,其平仄自然是以律诗的格律为标准,一般诗钟只使用两种正格格律:
第一种: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第二种: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诗钟的平仄格律没有变格之说,不过虽然诗钟如上面所说的两种格律形是正格,但诗钟格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因为在诗钟的吟唱中,只要不犯孤平,一、三可以不论,所以实际上也就有了变格。
第一字不论,第三字不论,以下格式是诗钟界公认的合格诗钟格律,即:
第一种:平平仄仄平平仄,
可为:(通)平平仄平平仄。
第三字本为仄,现在为平,可以。
第二种:仄仄平平平仄仄,
可为: (通)仄仄平平仄仄。
第三字本为平,现在为仄,可以。
第三字则必论,是指“仄仄平平仄仄平”句式。如果第三字不论,则成这样了:
仄仄仄平仄仄平,变成孤平的句式了,是不允许的。
诗钟跟联律的差别:第五字必论。一可不论,三有的可以不论,有的句式必须论,否则会写出孤平的句子,诗钟不得孤平拗救。
6、用字讲究:诗钟分咏用字非常严格,一不能用题目之字,二不能重字、叠字;以字字不落空,字字不能移易为佳作。诗钟就十四个字,一字千金,不宜浪费半字。
7、扣题严格:除非是镶嵌格,诗钟不可犯题面字,但不可转咏到题面之同义或近义字词上去,也不可以代替字明点题意。题目字眼虽不能点明使用,但却常以旁敲侧击影射之。
8、立意新奇:诗钟篇幅短小,应该尽量追求新颖诗意,争取出奇制胜。例如“红豆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若易以“鹦鹉啄残红豆粒,凤凰栖老碧梧枝。”则较平实无奇矣,当年杜老,亦何曾不推敲及此也。
9、对法讲究:诗钟虽为诗之一联,然切忌流水对法,而对仗亦不宜假借。
10、用典均衡:如一句用典,则另一句不能不用;而且两个典故最好同时代,至少要时代相近。另外用典忌过僻。
三、诗钟的“格”
除上述的总则外,诗钟还因不同的命题方法,形成不同的格式。常见为“分咏格”和“嵌字格”两大类。各类又有正、别格之分,如律诗有正格、偏格或分平起、仄起两式然。
诗钟的正格式
第一大类——分咏。一般细分为“分咏”“笼纱”两格式。
(一)分咏格
用两个绝不相干或绝不相称的、可供具体刻划吟咏的人、物、事作为诗钟的命题,要求上下句分别将其作为吟咏的对象。但只释其义,不能嵌入题字。切题要准确,对仗须工整。
过程中,首先锻炼想象力,再求取两事物的异同点,找到诗意化的着力处。相反点或相似点,都会方便对仗的运用。最后运词炼字,作成妥善的诗联。假如上下句气氛融洽,意境能联应比拟,对仗也精妙工切,会给人以不相干的两题,正是天造地设一对的感觉,而产生一种成就感。
以不犯题字为合格,如:
岳飞、虎:分咏
画尔不成翻类犬,
字之曰举并称鹏。
画尔不成翻类犬,原句是,画虎不成翻类犬,因有要求:不犯题字,所以把虎改为尔。比喻模仿不到家,反而不伦不类。大家可看其对仗及虚词等的精妙运用,画对字,犬对鹏,属对工整,语句自然,雕饰无痕。
“字之曰举并称鹏”这句,用了岳飞的字号。岳飞,字鹏举,为了对仗,把鹏举两字拆开,与出比相得益彰。岳飞,宋相州汤阴县(今河南安阳汤阴县)人,南宋抗金名将,中国历史上著名军事家、战略家,民族英雄,位列南宋中兴四将之一。
笔、邮票:分咏
万国花封元首相,
五云草判黑头公。
此联的数字对、植物对和名词对皆工整流利。当可借鉴。
五云,亦称“五朵云”。韦陟是唐朝中宗时宰相韦安石的儿子,他少年时就显露了卓越的才华,不但文章写得好,而且写得一手好隶书。十岁时便被授予温王府东阁祭酒等职,名噪一时。
从清朝中叶开始,出现了对联热,对联也进入酒令,以前那些偶一为之的游戏之作,这时规范化为分咏体诗钟,分咏体成了专为写趣联而设计的体式。进行这种写作,有助于推动诗人突破旧套,活跃文思。例如古文学家赵国华(1838-1894)分咏《船·胎衣》:
帆如秋叶来天上,
人似春蚕卧茧中。
如果单纯咏船或咏春江,难以写出这种深邃的意境。
反对科举而下海演戏的汪笑侬(1858-1918),分咏《八股文·杜鹃》:
能使英雄皆入彀,
可怜帝子已无家。
通过两个典故把二者结成对偶,讽刺请廷顽固坚持箝制思想的科举制度,以致闹得自身不保。
(二)笼纱格
属分咏格的一种特殊形式,以随意拈出的互不相关的两个字作为诗钟的命题。要求联吟者据史用典,吟作诗钟。与分咏最大的区别在于须用成语或熟语入咏,隐去题字。
笼纱格的取名来自两个典故。唐王播未显时,客居扬州惠昭寺木兰院,随僧斋食,为诸僧所不礼。贵后重游,见昔日题于寺壁的诗句已为寺僧用碧纱盖护,因慨叹题曰:“二十年来尘仆面,如今始得碧纱笼。”又宋魏野与寇准游陕府僧舍,各有留题。后复同游,见僧独用碧纱罩护寇诗,唯魏诗尘封。从行官妓即以袖袂拂尘,魏见喜而徐曰:“若得常将红袖拂,也应胜似碧纱笼。”诗钟据此两典为格名,既示珍贵,又取若隐若现之意。唯此格创作难度较大,故流传不广,吟咏者不多。
1、“本·崔”
辟佛我思修作论,
登楼人仰颢题一诗。
上联指欧阳修作《本论》辟佛事,下联以李白登黄鹤楼读崔颢的题诗所发出的概叹为典实,趣妙自然。
2、“重·四”
传闻凤哺文工乳,
史载象耕舜帝睦。
吟联各采用“文王四乳”和“帝舜重瞳”的记载。上联隐“四”字,下联隐“重”字。
3、“春·天”
嫣红姹紫终归是,
美景良辰可奈何。
上联隐“春”字”。下联隐“天”字,用了人所熟知的诗句“万紫千红总是春”和“良辰美景奈何天”来入吟。
其实“笼纱”之法在唐诗中已见端倪。唐·唐彦谦有首《长陵》诗云:
长安高阙此安刘,祔葬垒垒尽列侯。
丰上旧居无故里,沛中原庙对荒丘。
耳闻明主提三尺,眼见愚民盗一抔。
千载腐儒骑瘦马,渭城斜月重回头。
诗颈联上句用汉高祖刘邦典。高祖病甚,医人见,高祖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见《史记·高祖本纪第八》)。下句用张释之事。有人盗高庙座前玉环,上怒欲族之,释之争曰:“假令愚民取长陵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见《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分隐“剑、土”。因之“笼纱”一格又可称之“藏字”格。
笼纱格创作应注意的几个问题:
1)上下联都必须用典,不可用白描手法。
2)不可用灯谜拆合字的方法。
3)不可用同义词,如拈“红”字,句子里不能出现“赤、朱、丹”等字。
4)忌对仗不工,平仄不偕。
5)忌不切题,否则即使对仗工整、语言生动亦非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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