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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水听潮||艾戈:陆水路3号③

图片:网络

陆水路3号③

文|艾戈

谨以此篇纪念我从乡下进城30周年,权作《遥远的青石桥》续篇

——作者

- 正文 -

08

出差回来,又开始忙碌起来。有时记帐的工作忙不过来,我便邀范生过来帮忙。全盘会计工作在我的操弄下,每月鼓捣出的报表上交一份粮食局,上报一份税务局,另送一份给银行,算是完成任务。王厂长对报表的阅读,只关注利润一项。有时为了调节利润,我会按领导的授意故意少提或多摊一些费用。只要往来帐清楚,车间费用在各产品之间的分配即使不合理,也不过是肉烂在锅里。国有企业,少数会计坚持原则,多数会计看领导脸色。社会环境使然,会计不做假帐很难。

由于工作关系,我与王厂长来往较密。有时候,王厂长邀我到家里吃饭,我也乐于接受。与各位厂长的关系,我有一个基本的平衡。龚厂长与我都住在厂里,下班后在一起交流的时间较多,经常喝喝小酒,打打麻将;葛厂长权力旁落,我有时便甘当被倾诉的对象;另一位负责经营的蔡厂长多在外出差,不经常见面,见面也是多打哈哈。会计是我的本职工作,我有自己做人处事的标准,坚守良心,决不勾心斗角。

除了本职工作,厂里有临时性安排,我积极协助。车间肖主任祖籍洪湖,厂里正准备发展其入党。职工们都知道,只有解决了组织问题,政治前途才有基本保障。有时为了调动员工的积极性,领导可以调动除经济资源以外的政治资源。入党,肯定是一个诱人的饼。

有一天,王厂长安排葛厂长和我到洪湖出差。王厂长没有给我交待出差的具体工作,反正有葛厂长一起,我也没有多问。葛厂长的保密性非常强,我当然不便打听。到了洪湖,我才从葛厂长的支支吾吾中明白,是做肖主任入党前的政治背景调查。

在我眼里,入党很严肃也很神秘。想起父亲当选村长后,上级领导有意发展他入党,但村里的一小撮人联名写信,阻止了父亲的入党申请。不能低估农民的政治觉悟,他们最基本的认识是,共产党是贫下中农的靠山,地主的后代不能加入进来。父亲终于被阻止在党外,人为的干扰显示了农村不可动摇的意识形态。

我们在洪湖城里找到了肖主任的一个亲戚,先从其城里的姑父开始调查。一个人的政治背景是指其社会关系,社会关系基本就是亲戚关系,姑舅姨是重要的亲戚。具体的调查与我无关,全由葛厂长单独找人谈话。我只不过起一个带路的作用,洪湖是我的老家,葛厂长在我的陪同下,可以少走弯路。

肖主任的老家在汊河镇的乡下,几天前下过一场大雨,道路上全是泥泞,找到那个偏僻的村庄真不容易,仅坐机船在小河里就行驶了将近一小时。葛厂长脾气好,没有一句牢骚,充分体现了一个老共产党员不怕苦不怕累的革命精神。

村里的老支书向葛厂长介绍了一些具体情况,他们的谈话并没有避开我,在我听来,所谓的调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没有心怀叵测,也没有夸大其词。老支书对肖主任的入党持积极乐观态度,一点也不像我们村那伙人对父亲的入党申请所表现出的穷凶极恶。我从未向肖主任提起过他的入党调查一事,与两位厂长相比,我的保密工作一点也不逊色。

肖主任后来是否入党,我不得而知,但王厂长对他的关照是不言而喻的。肖主任与王厂长年纪一般大,早年都是米面食品厂工人,同一个车间干活,自有同事的情谊在。王厂长精明能干,后被调到粮食局机关。时光荏苒,人造板厂从米面食品厂独立出来,昔日的王大哥回来做了领导,原来的老同事成了下属。王厂长重情重义,对以前的兄弟给予适当照顾,算是人之常情。

王厂长处理关系左右逢源,滴水不漏。肖主任的妻子没有工作,厂里的小卖店就承包给他,正好解决他妻子的就业。小卖店的收入主要靠厂里的招待用烟,虽说利润甚微,但体现了领导对员工的关怀。王厂长没有忘记以前米面食品厂的那帮同事,均给予了适当照顾,稍有本事的就被提升为车间主任,实在不济的也被安排为专职电工。葛厂长的侄女婿,也得到了王厂长的重用,被委以办公室主任一职,多负责迎来送往、招待用餐等工作,在很多人眼里,这自然是个肥差。

09

厂里本来就缺少流动资金,费用开支却居高不下。生产出来的产品不合格率太多,产品成本远远高出市场价格,卖一笔就亏一笔,谈不上任何经济效益。因资金越来越紧张,车间经常处于停工待料状态。工人上班没有事干,有时一连几个月工资不能按时发放。当初得到王厂长惠顾的一帮兄弟自然不会吭声,敢于直言的只有两位老将,工会主席与葛厂长。

人造板厂表面一团和气,私下里葛厂长和工会主席对王厂长的大手大脚怨气很大。排除异己的手段有两种:拉拢和打击。两种手段一软一硬,在势均力敌的情形下,拉拢肯定比打击更为上策。利用经济手段做成糖衣炮弹,既可以迷惑对手,也容易让对手上钩。对意志不坚定者,这一招尤其管用。

为了及时化解危机,王厂长利用原来在粮食局的熟人关系,联系了一项粮食加工业务,派工会主席到赤壁镇的乡下进行粮食加工。工会主席从财务借了一笔周转金,带上几名员工下乡了。反正员工在厂里也是闲着,把工会主席装扮成山大王,让他带着一帮人马去折腾,这一安排让王厂长省心不少。粮食加工亏不了本,赚多赚少王厂长并不介意,这不过是处理人事关系的一个高明手段。

我曾到过乡下的粮食加工现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工会主席情绪很高,配合我对粮食加工的收益进行了核算。基本上是盈利的,工会主席一张笑脸,我更没有斤斤计较的必要,基本也符合王厂长的旨意。

唯有葛厂长软硬不吃,坚决斗争到底。为了人造板厂的独立,葛厂长苦心孤诣,最终权力旁落,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如果不是王厂长留下一些把柄,葛厂长即便心有不甘,也不至于矛盾越闹越大。后来有匿名信上书粮食局纪委,以洋洋洒洒的四言歌诀,历数王厂长的“累累恶行”,这是一种很大的压力。王厂长从纪委得到这样的匿名举报信,心知肚明。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政治,政治的最本质表现就是互搞,以搞倒为原则,这是人类世界最普遍的游戏。

我从小饱受政治斗争之苦,在祖父地主身份的阴影下,度过了灰暗的童年和少年,对政治斗争有着特别的警惕与疏远。有时葛厂长在我面前大倒苦水,表现出的愤慨显示了充分的正义、良心和责任,我姑妄听之。整个社会腐败盛行,谁也没有回天之力。

不知是屈于压力还是为了不授人以柄,王厂长更换了出纳,让一位四十出头的阿姨接替了自己妹妹的工作,新来的阿姨只上过小学三年级,不过,令我称奇的是,她居然对中国近代历史非常熟悉,解放战争时期的三大战役,她能讲得绘声绘色。能聪明到这个程度,简单的出纳工作自然不在话下。后来,粮食局又从商业系统调来一名会计,协助我的工作。这位三十多岁的大嫂,对我的工作帮助有限,但分明是我身边的另一双眼睛。

厂里的业务日趋衰微,向龚厂长的朋友借来的五万元钱,到期注定不能归还。龚厂长的朋友也不是省油的灯,信誓旦旦中,将一车价值七万元的宝丽板贩卖过去。有龚厂长的信誉担保,谁也没有担心货款的安全。龚厂长和我亲自押车,跟车同去的还有一位我不认识的女孩。车到沙市时,一车宝丽板被卸到早就准备好的门市部,女孩便是带去照看门市的。我原以为结了款便可回去,没想到事情节外生枝。龚厂长打回电话:货款一时结不回,七万元的板材只能放在朋友处待销。

晚上,龚厂长朋友请客,同席的还有一位沙市美术学校的女生。有年轻女孩作陪,酒局就多了气氛。啤酒喝了不少,龚厂长的朋友烂醉如泥。龚厂长委托我把女生送回学校,我走路头重脚轻,根本不辩东西南北,只能机械地跟着女孩上了车。女孩安全到达学校,我的任务也顺利完成。回到店铺的时候,龚厂长的朋友已在店铺二楼的房间里呼呼大睡,带去的女孩在房间的另一旁打理地铺。我和龚厂长回宾馆休息,留下一对孤男寡女。

第二天早晨,女孩两眼红肿,似乎一夜未眠。在楼下她悄悄对我说,想和我们一起回去。一个刚刚初中毕业的女孩,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生活上的不适是明显的。在门市部的初夜,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惶恐与不安。龚厂长的朋友晚上没有回家,在小店里睡了一夜。一个成年男人粗鲁的气息,弥漫在这个临时租来的店铺里,让女孩无以遁形。对女孩而言,这或许是一种难以想象的羞辱与伤害。

上午,我和龚厂长在市内的建材市场转悠,希望能尽快将货处理。建材市场经营板材的门市部很多,但与我们的产品花色品种完全相同的没有。龚厂长和我商量后,打算玩一把阴谋。先由龚厂长扮成推销员在门市部推销产品,针对我们的产品花色进行详细介绍。下午,由我上门,以某某装饰公司采购员的身份,专门选用龚厂长介绍过的产品。

我竭尽所能地完成了角色扮演,回到门市部不久,果有一位中年妇女上门询问价格,正是我们去过的那家门市部的老板。我和龚厂长躲在楼上,听着好笑。这女老板从大老远跑来,怀揣希望,也给我们带来了希望。不过来者最终没有购买,生意场上除了少数人经不起利益的诱惑而上当,大多数人还是谨慎为先,看来谁也不比谁傻。

七万元的板材不是一时半会能处理掉的,硬撑了几天,我们只能打道回府。一笔呆帐的形成并不复杂,但一定包含了许多利益的纠葛。很难说龚厂长是有心还是无意,但龚厂长没有收回货款,在这件事中应负一定的责任,虽经王厂长批准,但货是由他担保发出的。这笔货款每月作为应收帐款报表中一个惹眼数据,引起了上级部门的关注。因为此笔货款,龚厂长没少受批评,甚至停职多次前往沙市清收,却希望渺茫。也因此,两位厂长之间逐渐产生了膈膜,矛盾随事态的发展而愈演愈烈。

10

经济活动中有许多不可预知的风险,企业应加强风险控制的制度建设,这对刚刚走上市场化道路的国有小企业来说,尤为重要。作为企业的管理者,应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才能面对来自各方面的挑战。刚从计划经济体制转身过来的领导们,显然太年轻。经验欠缺,水平有限,在市场化的浪潮中只能随波逐流。大浪淘沙,不具备竞争力的企业最终会消失在市场经济的汪洋大海。

厂里的事虽说复杂,但我冷眼旁观,也很简单。高中时数学老师教我们“化神奇为腐朽、化腐朽为神奇”的解题技巧,又何尝不是一种处事之道。既要知道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也要知道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这是工作与生活的艺术。

我没有卷入到厂里纷繁复杂的矛盾之中,工作之余,我与同学老乡之间的往来仍然频繁。分到建委物资站的金晓峰老乡在市内金三角地带有一隐秘的住所,那是建委物资站楼顶的格子间,面积虽然狭小,但闹中取静,是一个聚会的好地方。晓峰同学热情大方,来者不拒。吃饭的时候,常常七八条汉子一哄而上,一大锅米饭被分得精光,如风卷残云,菜不够吃,连剩下的菜汁也不放过。

我在人造板厂曲径通幽的寒舍也成了大家经常光临的场所。得益于那台刨床的意外收入,我购置了一套锅盆碗盏,生活有了很大改观。每次聚餐,谁刷锅洗碗,谁买菜做饭,分工明确。分到陶瓷厂的张文老乡厨艺不错,理所当然地充当烹饪大师。我是东道主,伙食费自然由我开支。

这样的日子比起一年前的乡下生活要丰富许多,同学、老乡、同事、朋友,圈子越来越大,熟人越来越多。下班之后,每天厂里都有牌局,但我不太参与,更多的时候,还是与同学老乡在一起打发时光。

大家在一起闲聊,总喜欢往搞钱的方面想。经充分讨论,张文老乡、范生和我打算合伙开一个夜宵摊。说干就干,张老乡在陶瓷厂只上半天班,每天在车间拉完规定的土方就可以下班,因为时间比较充裕,买菜、备菜等前期准备工作就全部包下。张老乡的厨艺好,由他掌勺。范生洗碗兼打下手,我负责上菜招呼客人,周老乡没事的时候,也常过来帮帮手。

厂里的几位领导对我从事第二职业一点也不反对,并持肯定与支持的态度。我们的摊点就摆在肖主任的小卖店前,店门前的空地比较开阔,摆上四五桌不成问题。开业的第一天,厂领导们非常赏脸,同事们也很捧场,热热闹闹的,很是吸引来往的路人。热闹了三天,生意渐渐清冷,天气也开始转冷,无奈悄然收场。我买了一堆锅碗盘碟,桌椅炉灶,做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创业尝试,便匆匆以失败而告终。

初次的失败并没有让我们丧失信心,我们决定伺机东山再起。谁都知道餐饮的利润高,夜宵的利润更高。我们总结了失败原因,归结为三大点:没有搞大规模、选错了经营场地、缺少硬件。当时蒲圻的夜市主要集中在市中心影剧院广场周围,而我们远离繁华闹市,偏居一隅少了人气。别人的摊点都有一个可以移动的板车,机动灵活,来去自如,而我们没有相关的运输设备。桌椅太简陋,缺少了气派的规模优势。

为此,范生及时提供了重要信息,喷胶棉厂一职工家新做的板车架,已在门外放了三天。趁着黑夜,我们一帮老乡走了三四里路,硬是把它抬了回来。只是偷来的那辆车架并没有发挥作用,一直放在商业大厦周老乡的窝棚里。因为我的注意力被另外的事情吸引,夜宵的经营便再无暇顾及。

11

要说天底下有比赚钱的事更让人动心的,那绝对是情感,因为情义无价。这个冬天,我的生命轨迹与另一个生命意外相交,也许是天意。一天晚上,我与张文老乡参加完朋友的婚礼,回来的路上,走到陆水路与沿河大道交叉的十字路口,碰到了他车间的女工友。

街灯下,女孩高挑的身材,丰满的面容,尽显青春活力。在他们对话的瞬间,我早已想入非非,脑子里飞快地掠过辛弃疾《青玉案·元夕》中的几句: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如果男女间真有所谓的一见钟情,这一刻,我一定验证了那种最偏执的情感。

我从小特立独行,远离家人,思想和行动更是少有羁绊。用闪电来形容绝不足以说明我处理情感问题的急切与匆忙,所有世俗的婚恋观全被我置于脑后。天地之间,似乎只有最纯洁的情感与最原始的生命本能。

阳历新年到来的时候,我们已相识一个多月。元旦假期,我应邀参加通城黎棠溪同学的婚礼。棠溪同学在财校读书时,因寒假的一次偶遇,与黄石化工学校的女孩演绎了一段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我见证过他的浪漫爱情,曾陪他远赴黄石约会朝思暮想的恋人。但有情人未成眷属,他最终在家乡选择了生命伴侣。我赶赴婚宴,携女友同行。女友老家崇阳,与通城交界,此次一同前往,我有意见见她的父母和亲人。

通城的财校同学很多,毕业时都有很好的分配。刘利锋、熊皓、周传星在财政,杜旭斌、夏洪宝、万落桃在税务,黎棠溪、刘图先在保险,孔文浩在工商……工作单位都很不错。参加婚礼之前,我特地到通城潭下乡财政所会见了喜欢写诗的同桌。潭下乡财政所远离县城,周围群山环抱。绿水青山,小溪潺潺。我小住一夜,早起,听林间小鸟鸣啁,看远近农舍晨烟袅袅,仿入世外桃园。这样的人间仙境,一定会给写诗带来诸多灵感,可惜的是刘利锋同学已不再提笔,写诗的兴趣早已被日常工作的繁杂所代替。

在通城税务局,我见到了女友的大姐和大姐夫。财校时的另一同桌熊晧,家住税务局,与女友的姐夫相熟。由女友姐夫做东,同时邀了税务局的一位洪湖老乡。说来也巧,这位老乡与我家大姐早年同学。晚上,大家在一起喝酒,气氛亲近而融洽。酒喝了不少,我自然是一塌糊涂。

女友的老家在崇阳乡下,离通城县城相距不远。踏上这不同寻常的探亲之旅,完全超乎想象。想起刚上初中那年,父母强行拉着我到“岳父”家奔丧,我东躲西藏而无可奈何。如今,我选择自投“罗网”却心甘情愿,谁能说冥冥之中没有上天的安排?

山区的乡下,贫困落后。女友的老屋,还是一座六七十年代的房子。墙上清晰可见集体时代的标语口号,毛主席语录“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特别显眼。农村改革十多年,居住条件竟然没有改善,让人怀疑改革开放的春风是否惠及到这个偏僻的山村。其实,并非经济没有发展,只是过多的人口负担才导致如此境况。女友兄弟姊妹共七人,几个兄姊已成家另立门户,留下父母、妹妹以及年迈的祖母仍在老屋居住,居住条件的落后显然受人口的拖累。

政府为了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将计划生育确定为一项基本国策,真的是利国利民。但话说回来,人多又有人多的好处。吃饭的时候,一家人济济一堂,热热闹闹。老人们看到儿孙满堂,内心一定感到无比欣慰。敬酒的时候,人多的优势更为明显,几兄弟轮番上阵,我哪有招架之功。从小没有兄弟照应,我就吃过很多亏,此时,一杯接一杯的酒敬过来,由不得我有任何托辞,敬酒不吃就只能吃罚酒。虽说自古不以酒量论英雄,但此时的饭桌上,兄弟们个个都是好汉。

席间,谈起家史,我才知道这个家庭曾经是当地旺族。祖上的地主成份与我的家庭一模一样,长辈们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自然受了不少批斗。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叔祖,为了躲避政治风浪,年青时候便背井离乡到了江北,以教书为生,后来一直生活在洪湖沙口——我高中时代曾经生活过的家乡小镇。

相同的身世,似乎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我能感受到的,是农家人最本质的纯朴与善良。偏僻的山村,物质生活的落后尽现眼底,但我的注意力显然没有停留于此。从小生活在农村,我所经历的一切,让我足以看淡那些我不曾想象过的荣华。探亲之旅的所见所闻,丝毫没有影响到我心情,反而促进了我更热烈的情感。

春节回家,我很意外地带回一位新人,让全家人多了一份欣喜。女友天生的见面熟,与家人没有一丝隔阂,即使面对左邻右舍简单的问话,也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心直口快,有问必答,详细得没有城府。这样的性格,祖母并不认为是缺点,反而非常喜欢。父母亲问到女友的一些具体情况,我总是避实就虚,化繁为简。从我的只言片语中,他们也能获知一些大致的信息,那些浅浅的遗憾没有表现在他们脸上,而是隐藏在心底。他们非常清楚儿子的倔犟与执拗,对待儿子恋爱婚姻的态度,父母显示了抛弃传统的大度与开明:以人为本,以我为主。

大姐恋爱的挫折曾经伤痛过父母的情感,四姑在婚姻的十字路口甚至付出了死亡的代价。婚恋只是生命的一部分,而幸福与快乐才是一生的追求。婚姻没有起点的高低,只有路途的远近。漫漫人生,只要真情付出,只要共担风雨,即使地老天荒,有情人终会相携走到生命的尽头。祖父祖母白头到老,父亲母亲相濡以沫,他们引领着我的婚姻未来。

女友的叔祖——家住洪湖沙口的么爹,自然是我们春节必须拜见的长辈。说来也巧,这位叔祖曾经是父亲小学时候的老师。不禁让人慨叹,这个世界真的是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老人家大半辈子在异乡度过,做梦也难以想到,这个春节会有来自崇阳老家的侄孙女上门探望。我们双双登门,老俩口喜出望外。在叔祖家,我们同时见到了几位叔叔婶婶姑爷姑妈,这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春节一聚,儿孙绕膝。叔祖年轻时漂泊异乡,一生养育了二男一女。他的生活轨迹虽然远离了故乡的版图,但显露出的依然是生命的勃勃生机。人口的辗转迁徙,反映了时代的风云变幻;人世的沧海桑田,早已被岁月的风尘凝固。

12

一切都没有刻意为之,一切都顺乎其然,我与女友的情感经历了跨年度的时空转换,居然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有时一个短暂的出差,也让我感觉度日如年,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时独处一室,看到窗外晾晒的衣衫在风中摇荡,心头总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寂寥落寞与怅然若失。异性的情感渗透到生活的角角落落,我已无法再回到从前的生活。

范生在单位办好停薪留职,准备南下海南时,我却为情所困,不能结伴同行。昔日的好友孤身远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想想未来,我茫然不知所措。多次向王厂长表达停薪留职的请求,终究没有得到王厂长的批准。

此时王厂长承担着更大压力。工资又有两个多月不能按时发放,工人们怨声四起。外加流言蜚语,债务纠纷,王厂长每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压力面前,毫不退缩方显男儿本色。春暖花开时节,与北京光华木材厂的联营,拉开了人造板厂又一出好戏的大幕。

大幕开启前,全厂进行了总动员。职工们分成若干小组,听从组委会统一指挥。会务组负责接待,财务组负责收礼,后勤组安排就餐……一切井井有条。正式挂牌那天,着实风光。有电视台摄像,有锣鼓队凑兴,有市局领导剪彩,有众多兄弟单位前来道贺。嘉宾们胸带红花,喜气洋洋。王厂长在会上的发言,慷慨激昂,声情并茂。那是堪比婚礼更隆重的场景,也该是王厂长一生最难忘的真人秀。

王厂长兼任联营厂厂长,另有北京光华木材厂的四名驻厂代表,其一中年女性任联营厂副厂长,其余三名为负责技术的老师傅。联营厂的业务属于代加工,所用的设备仍然是那条稻壳板生产线。工艺一点也不复杂,在高密度纤维板上贴两层装饰面板,经高温高压即可。据说,这种高密度装饰板大多用于火车卧铺车厢的隔断,轮船的甲板等。加工后的产品全部返销北京,除了王厂长,可能谁也不知道它的市场前景到底如何。

联营厂的诞生并没有挽救人造板厂濒临绝境的命运,它更像一针强心剂,可以暂时刺激神经,但并不能让这个先天病魔缠身的躯体起死回生。这种垂死的命运不是一家生产企业的悲哀,这恰恰是一代人命运的转折;人造板厂也不是唯一的个案,全市乃至全国,国有企业隐性的破产倒闭正像瘟疫一样蔓延。企业领导人的责任、良心、能力固然是重要的,但贫瘠的社会土壤已经孕育不出鲜艳的企业之花。

国有企业改革的方向是“抓大放小”,小城市的小企业难逃厄运。企业气息奄奄,工资不能按时发放,已经让职工失去了生活的基本保障。同学之中,除了范生南下海南,机械厂的毛国强同学早就远走他乡;陶瓷厂的张文老乡改行做了厨师;建委物资站的金晓峰老乡去了深圳;商业大厦的周杰老乡离开会计岗位,被迫承包大厦的玩具柜台,干起了个体户。人造板厂有点技术的骨干,纷纷南下广东,自谋生路。葛厂长的儿子去了广州,会电焊技术的车间主任老朱只身去了东莞……树倒猢狲散,职工根本就不是企业的主人。没有人能救民于水火,为了生存,每个人唯有夺路狂奔。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艾戈,本名卢盛然。祖籍洪湖,曾居赤壁,现住成都。城市漂泊者,资深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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