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死循环”

 

北京有个地名，叫菜市口，它的知名度不亚于八达岭长城。上过中学的中国人都知道它们，因为这两个名字，课本上都有。

 

为啥要说菜市口呢？因为今天是6月11日，120年前，也就是1898年的6月11日，朝廷启动了一项有重大改革意味的变法行动，史称“戊戌变法”。这场变法，在103天后终结于菜市口——6个参与变法的人，在菜市口被砍了头。

遇难者中最著名的就是谭嗣同，有文学作品中说，他临刑前的遗言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这可以解读为，“你之所以能杀掉我，是因为我没能杀掉你”。

菜市口，平时就是个菜市场，那里不缺菜。所以，当六君子被推到那里时，有围观者照例向他们扔了白菜帮子之类的，以示对“坏人”的羞辱。老百姓总是那么朴素，认为被朝廷正法的，当然不是好人。

 

10多年前，我曾在菜市口附近租房住。我住的地方，距离戊戌变法参与者康有为故居很近，距离法源寺也很近。据说，谭嗣同与梁启超曾在寺里谈法，谭嗣同被杀后，遗体曾暂放寺内。

 

菜市口只剩下一个地名。我曾每天上下班途径那里。路口西南角有一座某电信公司的大楼，设计得很奇怪——有一道墙向利刃一样正对路口。有人说那是一把刀，为了“镇住”菜市口，因为此处杀人太多。

 

虽然杀人太多，但被记住的也就只有“戊戌六君子”。关于他们的被杀，历史课本上的描绘，类似文学作品——把戊戌变法中的当事人都脸谱化、标签化了，一些人是改革派，一些人是顽固派，顽固派势力强大，把改革派干掉了。

 

实际情况未必是这样的。

 

比如，六君子被杀，不是因为变法本身触动了顽固派的利益，有考证认为是因为维新派想要干掉所谓的顽固派的头子，太后。总之，改革者觉得太后是改革的最大阻碍，于是认为把她干掉，改革才能成功。在太后看来，这不是改革，不是变法，这是TMD造反，而且卧榻旁边造反。

 

比如，在课本上被描绘为变法“旗手”的康有为，已经被人考证为一个“妄人”，一个伪造与皇帝对话、编造公车上书事件的人，一个关键时刻自己携带细软逃跑而让弟子、朋友流血牺牲的人，一个流亡海外妻妾成群谎称有皇帝密旨借以募捐的人。

 

这些当不是我要说的重点。

 

毕竟，历史有多种写法，是否真的存在所谓的一个坚决抵制变革的顽固派，都是存疑的。

 

毕竟，人品虽然重要，但我们也不能奢望变法是道德完美的人。不过，本来有道德缺陷，却被后世神化倒是应该警惕的。

 

我要说的重点是，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悲剧被描述为壮举，大约是后世写史之人以致敬前辈的方式，鼓舞人们为了理想继续抛头颅洒热血——为了美好的未来，必须有献身的勇气，献身会被歌颂和供奉。这与为了信仰而牺牲、把财富贡献给教堂死后会进天堂，道理类似。

 

赋予某种死以意义，就像赋予苦难以意义一样，是人类的发明创造。若没有这个伟大的发明，看到血流成河，看到枪林弹雨，更多的人会疯掉。只是，若慷慨赴死的谭嗣同地下有知，看到康有为余生的行为是否会疯得更彻底？

 

总之，不论实际意义如何，六君子的死，揭开了近代变革流血的序幕。接下来，这样的故事，在不同的场景，以不同的方式，屡有重演。

 

连续重演的剧情大致是这样：一小撮人在台上，苦心经营，苟延残喘，一小撮人在台下，营造舆论，呼吁变革。这两方，对这个国家的看法，总是完全不一样，总是不能坐下来谈。

 

台上的人认为台下的人不谙世事不切实际信口开河，台下的人认为台上的人顽固不化尸位素餐蝇营狗苟。双方据说都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却势同水火。

 

回望戊戌变法，我觉得它可能开了这样一个头儿：总想一蹴而就，总想推倒重来，总想干掉对立面。于是，每次变革，都要流血。

 

像一个死循环。

 

历史仿佛就是这一派与另一派你死我活的斗争。粗略看，是激情昂扬的奋斗，仔细看，就会迷惑，甚至搞不清到底谁代表正义，谁更有人性。

 

历史不忍细看，否则会让人怀疑流血牺牲的意义。比如，谭嗣同们在菜市口被杀后，变法没有终止而是以更大的步伐继续启程了。

 

“顽固派”主导的变法比“改革派”还激进，可是，“台下”已经聚集了新的人群，呼喊着崭新的口号，以辛亥年武昌的一场意外事件，将大清王朝分崩离析。

 

于是，更大规模的冲突开始了。

（文/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