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家：闲聊阅读经历，给小朋友一些小说阅读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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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家：闲聊阅读经历，给小朋友一些小说阅读建议

很多认识我的朋友在夸奖我一把年纪的时候还热爱读书，我都很惭愧应对——因为我读的作品中是以小说为主的，大概占了三分之二。另外三分之一，是历史、社科和各种杂七杂八的作品。不过读小说跟我的工作是匹配的，毕竟要指导小朋友好好写作，文学类作品自然要多读，才能保证对文字的敏感。

以下文字是写给刚刚开始阅读小说的小朋友看的。个人野生经验，没有学术研究。只是闲聊。

先聊聊我小时候读小说之前的铺垫吧，我们小时候流行看连环画，相当于今天的绘本。但连环画跟绘本有明显的区别，连环画是截取一个完整故事里的典型片段，每个片段用一段文字加一幅配图来呈现。文字来自或改写自完整故事里的一两句话。读完一本连环画，就知道里面主角是谁，围绕主角发生了什么事情。它其实就是小说的流水账版本（最简版本）。绘本近些年很流行（大多翻译自国外），通常绘本也在讲故事，但绘本故事往往偏童话色彩，很多绘本故事不讲生活逻辑（我个人很难接受，但很多老师运用很好），通常比连环画多了一个结果——讲某个道理，所以比较有讨论价值。连环画纯粹讲故事，你负责看、读、听就可以了，读者很难参与进去。

对我具有启蒙色彩的小说是《岳飞传》，有趣的是，这个版本还是梅兰芳先生的京剧话本。那时我正上小学四年级，这本书让我反反复复读过几十遍。几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里面的部分情节。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人物塑造非常成功。我最初心目中的第一位大英雄，就是岳飞。我甚至还想过我将来的孩子名字中一定要有“岳”这个字，可惜，等我有了孩子，这个愿望已经发生变化了。

第二本书，《杨家将》，更有意思的是，此书版本是温州鼓词话本。跟《岳飞传》不同的是，《杨家将》要写很多人，没有围绕一个主角来写，后来慢慢地淡忘了里面的情节，人物印象也不深刻。

后来便是《隋唐演义》、《薛仁贵》、《薛丁山》、《西游记》、《水浒传》、《封神榜》等一系列的明清小说了。小时候读这些书其实蛮有难度的，很多字不认识，我是囫囵吞枣读了个大概，不认识的字后来有一部分慢慢认识了，当时也没有太大妨碍对整体的理解。因为我整个人都沉浸进故事里去了，所以小男孩小时候读很多英雄故事，就容易产生英雄情结。

现在返回头看看，当年那些小说，不管编排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最终都是为了突出人物。也就是说，有一类小说，塑造人物是最重要的事情。写作者的任务，就是要创造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我小时候读过的大多数作品属于此类。哪怕最终我们忘记里面的情节了，但会记得重要角色，如岳飞、狄仁杰、孙悟空、猪八戒、武松、鲁智深等人物形象怎么也抹不去。

这些小说人物越少越好写，《水浒传》108将，给我们深刻印象的也只是一部分。《西游记》就几个主要人物，难度小很多。

读这些小说的时候，我会进入“幻想”状态，我会在脑子里构筑一个人物，主角大概是长什么样子的，根据作者的描述，想象他穿怎样的衣服，骑怎样的马，做怎样的动作。我以《说岳全传》里一个片段为例：且说这岳飞出了门，一时应承了母亲出来打柴，却未知往何处去方有柴。一面想，一头望着一座土山走来。立住脚，四面一望，并无一根柴草。一步步直走到山顶上，四下并无人迹。再爬至第二山后一望，只见七八个小厮，成团打块的在荒草地下顽耍。

我会想象以下画面：

岳飞不知哪里有柴，他在迟疑，是怎样的？

土山是怎样的？

七八个小厮是怎样的？穿着打扮？

他们怎样玩耍的？

所以在读这段文字的时候，我脑海里是有画面的。如果没有画面，那就是状态不好，读不进去。所以说，读小说，其实就是从文字里提取画面。把文字翻译成画面。或者说，是在脑海里构建一个想象世界。小时候的我，算是一个优秀的阅读者吧（现在记性很差，读过就忘，画面感也没那么强了），我就可以自命为“幻想家”了。

有时候我会写一些故事玩玩，那么就得反其道而行之：把画面转变成文字。我先在脑海里构思出“一部电影”，有了基本框架，然后安排好主角，接下来就想办法用文字把它翻译出来。或者我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人物，我给他安排种种磨难与机遇，最后他逢凶化吉或变得超强。这种构思跟我后来读中学时流行的武侠小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武侠小说最死板的套路——少年身负血海深仇，寻到师父，认真习武，经历种种挫折磨难，但每一次都大难不死，机缘巧合，高人相助，最终炼成绝世武功，报仇雪恨。这样的写法相对简单，先有人，再安排各种磨难和机遇，在脑海里构建画面难度不大。而且，人物形象比较单一。但有两个高手不得不说，金庸与古龙，不同写作风格，但塑造人物都很成功。金庸更为流行，无数的影视剧改编自他的作品。对其塑造的人物形象，印象最深的就是乔峰。乔峰是金庸小说中塑造最成功的人物之一，还有一个人物——郭靖，亦是大名鼎鼎。但郭靖这个形象的塑造，难度明显小于乔峰，郭靖是典型的好人、大侠，除了笨，没什么缺点，所以围绕他编排故事就比较轻松了。而围绕乔峰编排的情节往往是两难境界——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人物行为很纠结，对作者的挑战就很大。

我在读《天龙八部》和《射雕英雄传》时所使用的幻想是有所区别的。

读《射雕》，我先想象郭靖是怎样的，他经历了什么，每一个情节，最终都在告诉你郭靖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是被“郭靖”这个形象牵着走的。

但读《天龙》就不一样了，我很难想象乔峰是怎样的，但我知道乔峰经历了什么。而且这本书里有三个主角。就以乔峰这条线来说，我必须跟随着乔峰的步伐，看他经历了什么，在每个经历里面，他最终是如何抉择的。他的痛苦我完全可以感知。他是一个很痛苦、很复杂的人物。我在幻想的时候，是被情节推着走的。我想象的画面，乔峰可能不在中央，画面很宏大。不像郭靖，站在舞台中间，一束光打在他身上，边上是黑的。

后来，我的兴趣转移到推理小说上，大多数推理小说的情节比人物要重要，如果没有诡奇的情节，就谈不上推理了。推理小说，国产的基本没什么质量。我以读日本推理为主，兼读一些欧美的。虽然读后往往忘记了情节，但读的时候，我努力在脑海里串联起整体画面——其实就是一部电影。案发现场是怎样的，侦探是怎样一步步破解谜团的。反过来想想，作者在写作的时候，脑海里一定是有完整画面的，他们先把脑子里的画面翻译成文字，我们读文字的时候，再翻译回画面。其实，我们在读小说的时候，相当于做电影导演——他安排演员和场景，把脑海里的构思给翻译出来。

到这里，需要小结一下了：

阅读需要想象力。就是把作者笔下的文字翻译成自己脑海里的画面。

有些小说是突出人物的，我们可以先幻想出人物，再编排情节。

有些小说是突出情节的，我们可以先幻想情节，再看这些情境中人物会怎样。

当然，还有人物和情节并重的。那就随便吧。怎么读，怎么想象，都是自由的。

在这些故事中，我们往往变成了一台跟着主角身后的摄像机。我们知道主角经历了什么，酸甜苦辣喜怒哀乐，种种滋味我们跟主角一起品尝。有些作者特别残忍，让主角遭遇的痛苦级别特别大，有时读着读着都要落泪。这些故事，大多是以第三人称写的。

还有一些故事是第一人称“我”来写的。这些故事我们就很难成为观众了，我们就变成故事里的“我”，这些主角“我”可能让读者“我”更为难过，因为用“我”来讲故事，不能太夸张。作者写“我”飞檐走壁腾云驾雾就让我们自己觉得不可信，因为现实中的自己明明没有这种能力。所以用第一人称讲故事，我就变成了平凡人，没有超能力，也不能给我太多的巧合，作者要讲的尽量真实可信。所以遇到一些磨难，也不会有高人跳出来帮助我们，写作难度会很大，读者“我”读起来也没那么潇洒痛快。这就是写作视角的不同。用“他”比用“我”在情节上，更为自由、随意。

用“我”当主角的，想象画面是非常容易的。只要读者“我”见过书中类似的场景，经历类似的事情，很快就进入故事里了。

以上的我说的阅读，都是进入故事的类型，我们会被作者创造的人物或情节牵着鼻子走。或者说，我们被作者给戏耍了。我们笑了，哭了，都代表作者的成功。开个玩笑，如果作者是骗子，那我们就是傻子。

还有一些作品，我很难进入故事。以我喜欢的几位作家为例：阿城，汪曾祺，余华，苏童，莫言，张爱玲，鲁迅等。张爱玲还可以算是鉴于通俗与严肃之间，另外几位作家的作品大多属于严肃文学类型。他们跟以上提到的小说（哪怕西游水浒）有明显的区别——不是为了单纯讲故事，讲故事的目的是想额外说一些什么。也就是说社会意义吧。古典小说以《红楼梦》为代表，它很有意义，不是给你看个热闹就结束的。

他们的小说，非常侧重文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写作特色，词句很耐读。不像通俗小说，每句话存在的目的就是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他们还有给你一些思考，除了发生了什么，你可能还会想一想，为什么会发生这些。

读这些小说，我就进不了故事了。我会冷静下来，此时，我想象自己坐在一个剧场的位置上，舞台上面，正在演出一幕幕好戏。我看着主角在台上悲欢离合，但我不会很难过。我在想，这都是作者安排好的，我的任务是，找出作者编排这部戏的目的。他到底想跟我说什么？（这个谜底不同于推理小说）

当然，这个舞台上的好戏怎么演的，场景是怎样的，作者已经描绘得很成功、很细致，而且充满了感情色彩。况且此类故事在同一个场景内，人物不会特别多，情节不会特别复杂，我不算困难地幻想出那个画面。自己又脱离出那个画面，再思考——为什么是这样的安排？如果我换一种方式会怎样？

再一次小结：

严肃小说比通俗小说会多一层社会意义，写作难度大。我在幻想此类画面时，通常把自己抽离出来。好像看舞台上的一场秀。我不会被作者牵着走，我估计作者也不想牵着读者走。

最后，补充。

很多人会做个傻傻的白日梦——如果我中了五百万，会怎样安排这笔钱呢？

我会觉得这个数目太少了，因为现在五百万只够买一套房子的。那这个幻想就变得太现实，没什么意义了。我会幻想出五百亿，用它买一支足球队，那会产生什么故事？或者我用它改造了一个城市，那会有怎样的故事？然后各色人物出场，故事就开始了。

如果只有五百万，交税，买房子，买车子。好了，钱没了，故事就没有了。

比如我们再做一个白日梦——如果我成了国家主席，会怎样？

为什么要足够高的职位呢？如果幻想当一个班长的话，太现实了，故事就很难产生。如果当了国家主席，你可以做非常非常多的事情，就会出现无数个有趣的故事。

东拉西扯，杂七杂八，读读想想，也许会给你一点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