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豹，担壅，开飞机，打大炮（2） | 报应 | 南蛮
三豹，担壅，开飞机，打大炮（2）
文 | 南蛮
天色近黄昏，如血夕阳直往下面坠，红的像闪烁的烟头。这一天的农活已经忙完了，其实，吃过接力（像你们城里人的下午茶，我们是在田间吃的）我已经没事干了，都在跟你讲闲谈。你看，我们做死做活，最后还是要靠老天爷赏口饭吃，老天爷也不管我们吃得饱吃吃不饱，瞧你们城里人五谷不分都能活得好好的，真是不公平啊。不公平的事多的是，你看，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嗨，多的去了。不过大家都知道，没有绝对的公平，公平也是相对的。我这个故事里的主角三豹，他是一个山头人，总穿着军绿色的上衣，也不知道哪个退伍的老兵送给他的。他的裤管一边挽到小腿中间，一边垂在解放鞋上。脸上还有干掉的灰色泥浆。他的相貌没有一点突出之处，淹没在一群农人里，找也找不出来。小腿上的青筋倒是很突出，其实这是静脉曲张，农田里站久了、干多了。他在离家几十里开外的某村租了十几亩地，种水稻，种西瓜，种白菜，每天起早贪黑，田边搭了棚户，上边覆着黑色羊毛毡，夏天热得要命，蒲扇怎么摇都没用，只得搬出竹床，躺在满天星斗之下，奇怪的是，这里蚊子竟然不多。他不看天空的时候，就看像黑魆魆的后山。此山被唤作棺材山，山上遍布无主坟，闪烁的鬼火点缀着黑魆魆的山，看着竟也像满天繁星。三豹叹息一声，其实他老婆是不愿意在这里生活的，无奈人各有命，有本事的人出门跑业务，冇本事的露宿田头。六月天晒死，十二月冻死，挣几块血汗铜钿。繁星的光芒慢慢被月光吞没，三豹的困意反而变淡了，几声异响让他心头一凛，他悄悄地爬起身，偷瓜贼来了！三豹抄起一把锄头壮胆。他蹑手蹑脚地朝田埂走去。一个瘦弱的外地人正俯身摘瓜，西瓜摘了五六个小的，一字长蛇阵排开，边上还放着一条蛇皮袋。三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老子在这里累死累活，你个狗生来摘现成的，他一锄头飞了过去。偷瓜贼哼都没哼一声，仆倒在地。三豹跃下田埂，一把将偷瓜贼翻了过来。顿时，他的冷汗涔涔而下，锄头锄头，真的锄在头颈上，断了动脉，血流一地，这贼已经没了活命的迹象。三豹慌了一会后冷静了下来，他并没有走路到派出所报警，不是太远了，而是报警了一定会坐班房，他无钱无势，判死刑挨枪子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这个贼是外地人无疑，看样貌应该属于未成家的年轻后生，他一个人来偷，说明没有同伙。他想灵清后，便做出了决定。趁着月色，他将尸首拖到一个已经下沉的墓穴里，连夜用土盖好，上面再覆上枯枝败叶。应该不会有人来这里找的。一切都如他的预料。一个外地人的失踪没有掀起一丝波澜，甚至，没有一个人谈到他，也许他只是一个单纯路过的人，或者流浪汉而已。他就这般蒸发在时光的微尘中了。包括三豹本人，也不会被任何人记在心上，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在老天爷看来，就是无数蝼蚁，就好像我们自己蹲下来看蚂蚁。三豹的下一次出场已经是十几年之后。他早已经换了另外一个地方种田了，离开那个杀人现场是在那个冬天，在他老婆错愕地追问出答案后，两人急匆匆地打包离开。十几年间，被他们耕耘出的良田重新长满了荒草，一路蔓延到鬼火森森的后山，这里，更不会有人经过了。三豹家建了三层小楼，买了摩托车，便不用天天守在田头了。只是这十几年来，他时不时地被噩梦惊醒，那血淋淋的双手捧出一个西瓜，西瓜掉到地上，露出血淋淋的瓤。夫妻俩便默默无语，开着电视放到天明。有天黄昏，三豹弟兄们相聚喝酒，喝着喝着开始搳拳，个个痰唾灡灒灒滴。拳搳半响，这群泥腿农夫开始散讲吹牛逼。有说自己当年为了逃结扎，听到风声，在山上树丛中连睡几宿；有说自己当初相打被抓到班房里，自家表兄一去就将自己捞出；也有脸皮厚的说自己嬉亲家的，结果被人挖出了真相——根本不是他，而是乡长的故事！不过酒后吹牛人之常情，大家也就吵吵嚷嚷不管真真假假借个由头来喝酒。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轮到三豹时，他突然讲起十几年前的那个月夜，他一锄头锄死一个偷瓜贼的故事，结果弟兄们哈哈大笑，酒差点泼到他脸上：锄人？你锄头狗哦？你三豹有恁本事，早早走起当黑社会老大罢，我们就轮不到跟你喝酒了！他刚想争辩，突然有点酒醒，惊慌失措了几秒，见大家若无其事地喝酒，下一个牛逼又开始吹了，他便慢慢按下狂跳的心。第二天，他又去田里干活。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雨点开始坠落。他开始抓紧时间干活，打算半小时后回家。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三豹提着锄头要转身回来，天空陡然现出一道刺眼的白龙，从云端直穿大地，而三豹，正好做了天空与大地的连接线。三豹的老婆，正撑着伞站在田边棚屋的屋檐下，看着她的丈夫直挺挺地仰面倒在土地里。她的尖叫声被第二道雷声掩盖住了。在她片刻苏醒后，响起的是第二声尖叫，此时已无雷声。第三声尖叫变成了绝望的低嘶——你死得好苦！这第三声出现在那天下午，她唤来家人弟兄，将其丈夫的尸身收殓。是那个偷瓜贼的冤魂来报仇了？还是老天爷嫌其昨日口风不密，酒后失言？一切都不得而知。他的弟兄们也没有报警，也无人去那山头觅当年偷瓜贼的尸骨。总之，三豹死去了，故事却鲜活地流传在酒桌之上，也无人辨其真伪。每逢雷电暴雨之时，那块地里都会出现三豹的哭喊声，他说老天爷，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带他走？你知道么，三豹其实是个好人，鸡都不敢杀，竟然杀了人。一个好人做了坏事，警察没有收他，结果老天爷收了他。可老天爷都是做的对吗？你还记得窦娥冤么，窦娥哭喊着：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可是最后窦娥还得求老天爷六月飞雪呢。那是，老天爷说了算，他想怎么做，就可以怎样做。就跟那个乡长镇长一样。
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细节？他老婆告诉我的。他老婆去找灵姑，灵姑说贼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拿命来还。他老婆说，也可以做牛做马拿命还，为什么要偷瓜死在他手里？雷直接劈贼不就行了吗？他的确是个好人，如果雷没有劈到他，我们也不会相信他酒后的故事，他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半天也吭不出一句话。你看，那个烂沦流氓，以前举报别人计划生育的，后来还当了村长书记，房子城里一套村里一套，里面金碧辉煌，过得那么好，好多个崽都七个月了，还被抓去引产，这不是杀人吗？这些人为什么都没得到报应呢？这些话是他老婆说的。你问他老婆现在哪里？疯人院，精神分裂。贼欠农人前世债，今生偷瓜把命还。雷电夺魂魄亦散，报应究竟该不该？
文 / 南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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