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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鬼”之谜

人死之后的灵魂称为鬼,有关鬼的传说很多,不仅有红口白牙的说鬼,而且有白纸黑字的写鬼。然而,能亲眼见到鬼的人却不多,甚至没有。若有的话,肯定是眼晴或其它感官出了差错,以至于把别的什么物体误认为鬼了。对于“红鬼”却是另类,不仅许多人见过,而且某一历史时期的人非常熟悉。因此,还闹出了“红鬼”之谜。

一、山村“闹红”

鄂陕交界的地方,有一个不大的山村名叫店垭子,店垭子四面环山,地势险要,是鄂陕交通要塞。

1931年前后,徐向前率领的红四方面军和贺龙率领的红三军都曾先后路过这里,1934年11月,程子华、徐海东领导的红二十五军也曾到达这里。期间有小股红军在这里驻扎、学习、开会、练兵,红军伤病员还在这里养伤治病。红军曾派人进村宣传,在垭豁的大树上、路边的大石上、村子的废墙上刷写出“打富济贫,红军爱穷人”等大幅标语。红军与当地的农民自卫武装“大刀会”多次联络,最终改“大刀会”为“抗捐军”,后来又改“抗捐军”为五路游击师,成为打土豪劣绅,保卫苏维埃红色政权,保卫“均分土地”和“扩大红军”成果的人民武装力量。

这些有关红军的活动,被当地群众称为“闹红”。

“闹红”期间,店垭子的土豪劣绅被吓跑,有的被处决,有的被镇压,大地主的粮食、衣物、家具等被搬到村口分给贫苦农民,荒山、土地要重新划分,让许多穷苦人看到了希望,许多青年农民都要求报名参加了红军。

店垭子山口的赵姓人家见证了红军到来的一幕。

店垭子山口是湖北进入陕西的一个通道。山口以东是湖北,山口以西是陕西。南北蜿蜒着山脉,向东拥抱着湖北的白马地,向西分别环绕着陕西的大蜂寨和店垭子。白马地、大蜂寨、店垭子分由湖北省和陕西省两个不同省份的不同县管辖。因此,人们又称店垭子山口为“两省三县”之地。

踏上店垭子山口极目远眺,两省三县的村庄尽收眼底。包围村庄的是绵延不断的高山:有的巍峨耸立,接济云天;有的逶迤前行,伸向远方。

赵姓人家就住在店垭子山口以西的白山岭绵延的山梁上。两间茅草房里,生活着一家三口人。女主人50多岁,丈夫早年被拉壮丁死于他乡,女主人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儿子成长。因此,人们就称女主人为赵寡妇。

那是1931年冬月26日,过了冬至,正是寒冷的季节。赵寡妇起床比往常推迟了一点。赵寡妇起床后,天已大亮,她跟往常一样,第一件事是把尿桶提出草房,将晚间她和孩子们尿的尿倒进厕所里。

打开柴门,她吓了一跳,尿桶碰上了门槛,尿液泼倒了一地。原来,她的屋前屋后昨晚睡了很多背枪的人。有睡房沿下的,有睡猪圈边的,有睡厕所旁的。她打开门的那一刻,那些背抢的人都已起床,正把铺床用过的玉米杆和麦草放回原处。所以,门口的场地上人来人往吓了她一跳。

正当她惊慌失措的时候,只见一位挎短抢的男人走上前来说:“大娘,别怕。我们是红军。昨晚,我们来到这里,已夜深了,便在您的屋外借住了一宿。我们用您的庄稼秆在地上垫过床。现在正放回原处呢!”

赵寡妇这才回过神来,忙变出笑脸说:“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能睡屋外呢?昨晚就该叫门呀!”

挎短枪的男人说:“我们来时已经过半夜了,你们肯定睡得正香,我们怎好叫门打搅您呢?再说,我们红军是有纪律的队伍呀!我们是老百姓的队伍,我们不能扰害老百姓啊!”

赵寡妇似乎有点感动地说:“哦。哎呀!你们就不用管垫铺用过的柴草了,我一会儿叫我那儿子收拾。”

挎短枪的男人说:“哪能成呢?”说着,他示意一位士兵从门槛边提走了尿桶,又回过头来问赵寡妇:“大娘,您家有铲子和小灰吗?”

赵寡妇立刻明白了对方是要帮自己清扫泼在门上的尿液,马上显得局促不安起来。她嘴里哼着:“不!我来。”说话的同时,她就转身退回到了房子深处。

挎短枪的男人立刻跟进了屋子,很快发现了铁铲。他拿起铁铲,熟练地从灶洞里铲出小灰,然后将小灰覆盖在尿液上,让小灰将尿液吸干后,再将小灰扫去,地上便干净了。

屋外的战士也收拾完了铺草,又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挎短枪的男人这才把队伍集合起来带走了。临走的时候还给了赵寡妇两块银元,说是付给的住宿费。

二、茅屋来客

店垭子山口的赵姓人家自住过红军之后渐渐有了名气。开始是本村的乡亲纷纷登临店垭子山口,看红军驻扎留下的痕迹,看垭豁那棵树上红军写的宣传标语。接着是邻近山口不同省不同县的群众登上店垭子山口探寻红军的足迹。大凡来到赵寡妇家打探红军当时驻扎情况的,赵寡妇都热情接待,有沾亲带故的,赵寡妇还要留下吃顿便饭。

赵寡妇的名字逐渐传开了,有说赵寡妇热情好客的,有说赵寡妇泼辣能干的。但是,更多的人们敬重赵寡妇死了男人之后,没有再嫁,却含辛如苦地带大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赵诚善,生于1913年5月8日,读了九年私塾,通情达理,很有思想和主见。二儿子叫赵诚祥,1925年11月6日出生,快到了上学读书的年龄,长相憨厚,敦实可爱。

无论多少客人来她家打听那晚红军借宿的事,赵寡妇都能不厌其烦地如实向人们讲述。每讲述一次那晚红军借宿的过程,赵寡妇便会加深一次记忆,同时也会在记忆中搜索出更多的细节,把故事讲的生动感人,以至于有人说,赵寡妇看上了红军中的某个男人。

红军来过之后,整个店垭子都变得不平静起来,不断地有新事件发生,不断地有新消息传出。

首先是第二年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红军在店垭子召开了军民大会,成立了苏维埃政府,委派了新县长。接着红军部队捣毁了洞子沟联保公处,处决了恶霸地主杨积均和杨积纯,并将地主的粮食、衣物等分给了穷人。

后来,红军又向群众宣传“耕者有其田”政策,发动群众抗粮抗捐,反贪官污吏,搞“打土豪、分田地”运动。焚毁了老财地主的契约和债据。

土豪劣绅、地主恶霸、地痞流氓统统受到打击,传闻联保主任张毓秀逃进了县城,大地主张建国也流亡到了省外。

赵寡妇家连续三年没有给地主交租子,还分到了地主姚跛子的三亩二分地。这让赵寡妇的日子有了盼头。她家第一次有了余粮,猪肉也在茅屋中挂成了一排。她还酿了甘蔗酒,盘算着来年给儿子娶媳妇呢!

不过,就在赵寡妇打算过安稳日子的同时,她也听到了儿子赵诚善打算参加红军的传闻。她怕儿子参加红军远离了家庭,自已失去了依靠。所以,她多次劝导儿子:不要当兵,不当国军,也不当红军。不给国军政府干事,也不给红军政府干事。老老实实当个种田人,过好自已的日子。

赵诚善深知母亲养大自已不容易,也很理解母亲不要自已离家出走的心情。但他有他的想法,他有他的认识。他感到贫穷人家总会受到富人的剥削和压迫。地主富人打骨子里看不起穷人。“闹红”之后,地主富人需要壮大自已的武装力量,多次拉拢他,要他当地主的家丁,他当然不从。他却认识到了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是帮穷人翻身解放的。背着母亲,他加入了农会,暗地里宣传动员群众“打土豪、分田地”同地主富人斗争。不少青年农民约他去参加红军,他一直没有去的原因就是怕母亲担心,他不忍心母亲再为他伤心,因此,他把想参加红军的思想深埋在心里,一直不敢对母亲提起,总是在母亲面前装出很安分的样子。

赵诚善想当红军的思想在心里憋得久了,总想寻找一个有一天可以试探地说给母亲的机会。

有一天深夜,他终于带回了一位客人。客人叫陈光汉,是红军宣传员,赵诚善带他到家里来,是想让他帮忙说服母亲参加红军的。为了保密,他们选择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进入了茅屋。

赵寡妇天黑时就一直盼望着儿子回家,她把苞谷米干饭热了一次又一次。半夜时分,终于听到了熟悉的敲门声,她举着小油灯打开柴门,却迎进了包括儿子在内的两个男人。

赵诚善把来客推进屋子之后立刻栓上了柴门。他给母亲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叫陈光汉,是红军。”

赵寡妇吓了一跳,见四周无人,便镇静下来,变出笑脸说:“嗯,快进灶房吃饭。”

赵寡妇让两个男人先在小方桌旁坐下,然后揭开锅盖,端上热腾腾的一盘肉炒粉皮,又端来一碗西红柿蛋汤,然后给两个男人分别盛来包谷米干饭。

借吃饭的机会,赵寡妇又一次偷看起赵诚善来:高鼻梁、宽额头,两道须眉,眼睛明亮,长方脸,厚嘴唇,加上高挑的个子,真称得上是一位男子汉。

再看这位红军:大圆脸,白晰的皮肤,眉目清秀,目光敏锐,充满智慧。赵寡妇咋看眼前的红军也不象背枪的人,更象一位学识满腹的读书人。

赵寡妇莫名其妙的对这位红军产生出了好感。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摇晃起身子,蹒跚地去了另间茅屋。

不一会儿,她就拿了一壶酒来,同时带来两个酒盅。她先给红军桌前摆放好酒盅,然后又给儿子摆放好洒盅说:“看我,老昏了,来了这么好的贵客却忘了打酒来。这是我家新调出的甘蔗酒,尝尝吧”!

陈光汉也不客气,端起酒盅品尝了一下,又回味了片刻说:“嗯,好酒”。

赵寡妇高兴地对赵诚善说:“陪你朋友好好喝两盅,我去捞点菜来”。

陈光汉阻挡赵寡妇说:“婶婶,别捞菜,夜深了,太劳烦您了”。

赵诚善却说:“我妈做的腌菜好吃,你就让她捞点吧!”

赵寡妇蹒跚着步子,从灶后靠墙的碗柜中取出了一个白底蓝边瓷碗,然后半蹲下身子,挪去柜旁黑瓷坛的石板盖,便从坛里捞出了黄中有白的鲜亮腌菜来。

腌菜端上了小方桌,草屋里立刻就有了一种浓烈的菜香味。

陈光汉用筷子夹了一片腌菜进嘴,发出“科斯!科斯”的咀嚼声,让赵诚善的牙根也渗出了水来,赵诚善便立刻将筷子伸向了腌菜。

“好吃!好吃!”陈光汉连声说。陈光汉边说边端起酒杯,邀赵诚善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陈光汉饮完一盅,赵诚善又为他斟满一盅。陈光汉突然端起酒杯来送到赵寡妇面前说:“婶婶,我敬您一杯”。

赵寡妇连连后退说:“我不会喝酒。”赵寡妇陈光汉再劝她喝酒,便对赵诚善说:“娃儿,你陪着你朋友喝,我先去睡了”。说着就要回房里。

陈光汉立刻回到自已的坐凳上说:“婶婶,我不劝您喝酒了,我还有话要跟您说呢!”

此后,陈光汉就把赵诚善想参加红军的事对赵寡妇说了,并给赵寡妇讲了许多红军为了穷苦百姓的道理。

不知道为什么,赵寡妇听着听着身子便发抖了。最后,她满含泪水地说:“我不是说红军不好,我一个孤老婆子,还想靠诚善养老呢!”

“都怨我那老头子,去了百事不管。他被拉了壮丁就再无音讯,抛下我们母子,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赵寡妇哭诉起来,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眼眶积满了泪水,鼻梁两侧泪水纵横,袖口也让泪水打湿了。

赵诚善再也忍不住梗咽地说:“妈,您别难过了,我哪儿也不去了,我一辈子守在您身边”。

就这样,赵诚善想当红军的思想再一次被积压到了心底,他内心十分痛苦和矛盾,他再也不敢向母亲提说要当红军了。

三、热闹婚事

店垭子的形势变得越来越复杂。红军赶走了土豪劣伸只是暂时的,很快他们又卷土重来,向穷人反攻倒算。红军主力走后,毛仪兵领导的农民武装“抗捐军”被地主武装打得七零八落,逃进了山里。农会主席刘汉成被绑在村口开肠破肚,其残忍场面确实让人胆颤心惊。曾经靠近红军的人都被叫去接受调查,有的遭到毒打,有的被关进监狱,受到长期折磨。更骇人听闻的是:有一位红军伤员在乐天明家养伤,被地主团练发现后,当晚就把乐天明和红军伤员带走。经过一条干河沟时,几位团练突然将红军伤员推入河心,然后用石条猛砸后脑,顿时让红军伤员脑袋开花、脑浆迸裂,吓得乐天明尿湿了裤子。刽子手们吓唬乐天明说,如果再发现你家里私藏红军,全家活埋!

赵诚善也被联保大队叫去审问过几次,只是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又被释放回家了。

赵寡妇提心吊胆起来,她害怕赵诚善遇上什么事情,更担心赵诚善再提离家当红军的事。这段时间,赵寡妇每听到那些可怕的消息时,就情不自禁地全身抖颤起来,见到儿子赵诚善之后才会稍安一点。她还听到了红军是“红匪”,要“共产共妻”的传言,她对赵诚善要当红军的思想更惧怕了。

赵寡妇加紧了给赵诚善取妻的工作,她要用媳妇拴住儿子。

一天,赵诚善正在给地里背粪,利用中午给赵诚善送午饭的机会,赵寡妇对赵诚善说:“诚善啊,我想今年把杨家那个闺女给你娶回家,你看怎么样?”

赵诚善知道母亲说的杨家闺女就是杨凤兰。这个杨凤兰虽说是普通农家的女子,却长着一张福气的圆脸,长辨子,直言快语,手脚麻利,灵巧能干。他跟杨凤兰早有接触,心里还一直藏着好感呢!赵诚善便回答母亲说:“妈,我的婚姻大事由您作主。您说咋办就咋办。”

赵寡妇显然是被儿子的懂事孝顺感动了。她一边看着儿子吃饭,一边高兴地说:“那好!我明天就去杨家山为你提亲。”

儿子答应了婚事,乐得赵寡妇一夜都没有合眼。她仿佛年轻了十岁,从当天下午就开始忙活起来准备提亲的礼品,一直忙到深夜。她蒸出了许多蒸馍,有喜鹊形的、有鸳鸯形的,各种动物的造形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第二天一早,赵寡妇就带着她亲手准备的“四色礼”向杨家山出发了。“四色”礼品是:两包点心、两瓶蔗酒、一罐蜂蜜、一篮蒸馍。所取的意思是:“两心相爱,天长地久。甜蜜生活,需要多磨”。

到了杨家山,赵寡妇来到杨年礼的家。杨年礼夫妇也明白赵寡妇的来意,因为此前赵寡妇已请过媒人,早已跟杨家提起过婚事。杨家也没有什么意见。好像闺女杨风兰还特别满意嫁给赵诚善似的。

简要的客套之后,便进入了正题。赵寡妇说:“杨哥,杨嫂,孩子的事,我年前就请梅姨登门说过,杨府高门大户,不嫌我们穷家小户。犬子赵诚善虽然无能不才,杨府闺秀杨凤兰却也能担待,大慈大悲,愿意携手。今天,老孀专程拜登杨府提亲,诸多事宜请杨哥杨嫂直言教诲。”这番话,原本是赵寡妇请的媒人梅姨早已教给她的,她已背得烂熟,无奈现场发挥出来,却一阵阵紧张,话语几次打结,语调拖得老长,语速变慢了,让人听得心急难耐。

杨年礼夫妇每听到赵寡妇话语打结的地方,便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以为她的话要停下来,正要回话时,她的话却又来了。

听完这段文绉绉的长话,没等杨年礼夫妇发言,杨凤兰便从房里蹦跳出来说话了:“哎呀,赵姨,你们赵诚善可不这么说话呀!他跟我弟弟杨凤功一块儿读过书,还来过我家几次,我早喜欢上他了,我还给他做了一双鞋呢!”说着,她就把一双黑布鞋塞进了赵寡妇怀里。

杨凤兰生得秀眉大眼,圆圆的脸盘,红红的脸蛋,黑亮的眸子,率直天真的个性,蹦跳起来脑后的长辨子一甩一甩的。

杨年礼夫妇想阻挡住女儿却已为时过晚,杨年礼的妻子只好把女儿介绍给赵寡妇说:“这就是我家的凤兰,说话总是没心没肝的,还不知道你那贵子要不要呢?”

赵寡妇从前也见过杨凤兰,但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却是第一次。她很喜欢杨凤兰的直快性子。再看看杨凤兰做的布鞋,黑平布鞋帮,白棉布鞋底。鞋底平而厚实,针脚均匀而细密。

没等赵寡妇说话,杨凤兰又一甩辨子大声说:“要的,赵诚善要我的。我知道,赵诚善来我家时还说过,他还担心我看不上他呢!”

赵寡妇高兴地拉着杨凤兰的手说:“这么好的闺女,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啊!”

杨凤兰的到来,让谈话的气氛活跃起来。有了好的谈话气氛,沟通交流就顺畅多了。通过交流,双方消除了顾虑,最终决定今年开亲,择日给儿女完婚。

饭后,赵寡妇又同杨家谈了一些婚礼方面的细节,天黑才离开杨家山。

1933年的10月20日,赵诚善和杨凤兰在店垭子山口赵家茅屋里举行了婚礼。按照当地风俗,赵家给杨家送了聘礼:父母大人的衣裤鞋袜,兄弟姐妹的围巾帽子,叔辈长上的点心酒水,七姑八姨的炸果花茶等整整挑了几筐子。杨家也为女儿做了嫁妆:两口木箱,一个方桌,一个火盒,六把小椅等。由于全是山路,杨凤兰当新娘是坐着轿子去赵家的。轿子是用竹杠做成,更象是担架,杨凤兰穿了一身大红嫁衣,头顶着红盖头,坐在竹轿上,让迎亲的队伍簇拥着,主要是图个喜庆。

这一天,赵家的两间茅屋被布置一新,挂了灯笼,贴了对联,到处都贴着红纸“喜”字。天黑的时候,迎亲的队伍才回到茅屋。顿时,鞭炮响起,唢呐吹奏。新郎新娘拜过天地父母之后,酒席就开始了。一时间,吆五喝六,人来人往,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可是,就在这一天晚上,大地主姚跛子也来了。

姚跛子在他的管家陪同下来到赵寡妇家。他叫来赵寡妇阴阳怪气地说:“恭喜啊!恭喜你家富裕了,给儿子结婚啦!”。

赵寡妇叫他进屋喝杯喜酒,他却摇了摇脑袋,射出阴冷的目光说:“不用了,不过你富了,也不要忘了我的恩情啊!你得给我把这几年的租子交来啊!还有那三亩二分地的,一块交来”。

说完,姚跛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火烧草房

杨凤兰进入赵家之后,新婚的第二天就上灶做饭了。她名不虚传,熟练各种家务:做饭、洗碗、扫地、喂猪、喂鸡、推磨、做针线等几乎样样能干,而且手勤嘴快,很会协调家人互相配合,各尽其能的干活。因此,她来赵家不久就成了家庭主妇,各种家务活都由她来安排,赵寡妇逐步退居 “二线”了。

听到姚跛子要租子要地的事,杨凤兰说:“村里的穷人都给地主交租子了我们也交,村里的穷人都把分得的土地归还给地主了我们也还。否则的话,他姚跛子连门都没有!”。

不知不觉到了年关,腊月二十一日,天下了一场大雪。高山白了,房屋白了,村庄田野全白了。赵寡妇一家全在茅屋里围着火炕烤火,杨凤兰也停下了手中的家务活,凑到家人一起听赵寡妇讲故事,火焰映红了一家人的脸庞。

突然,屋外传来咆哮声:“赵寡妇,出来!”

赵寡妇在杨凤兰的扶持下敞开茅屋了大门,只见门前的场地上来了几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个个手持木棍。其中一个稍矮点的说:“赵、赵寡妇。你欠了、欠了我家的租子,为、为啥还不交,今、今天不交,我、我们、我们就把你儿子带走”。

杨凤兰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说话结巴的人是姚跛子的三儿子,人称“三结巴”久而久之,大家都把他叫成了“三节子”。这个“三节子”。学不上,活不干,整天和一帮二流子混在一起,仗着家里有财有势,横行乡里,尽干坏事。

“村里人都交了租子我们也交,不然没门!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三节子’!”杨凤兰嘴快,话象甩出门的一样。

“三节子”淫笑起来:“哎呦!这、这、这是赵诚善的新娘子吧?还、还、还有点姿色啊!不带走赵诚善,带你、你去也好啊!哈哈……”。

“上”!那伙人向茅屋奔去。

这时,赵诚善一个箭步从茅屋中奔了出来,高大的个子挡在了这伙人的面前。他说:“要来,冲我来。我跟你们走。”

“去你妈的!”其中一人挥起木棒朝赵诚善打去,一棒打在赵诚善的肩上。同伙人乘机围了上来,举起木棒一齐打向赵诚善。

突然,一铲带火的火灰撒向了这伙人,几点火星在空中飞溅,几个打手同时“嗷嗷”大叫起来。借此机会,赵诚善从房沿下取出了翻晒粮食秸杆用的木叉,木叉的尖端都套着铁皮,闪着寒光,十分锐利,不亚于大刀长矛。赵诚善拿在手上向他们舞动,吓得他们连连后退,其中两人在雪地上摔了跤子,爬起来跟着同伙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一场风波平静下来,大家才发现那位铲火灰撒向凶手的人就是杨凤兰的弟弟杨凤功。他曾经跟赵诚善一同读过私塾,非常要好,促成了赵诚善与她姐姐的婚姻他有不可抹灭的功劳,后来他还给红军送信打了胜仗,这里暂且不提。

新年到了,今年是赵诚善结婚之后过的第一个新年。在杨凤兰的操持下,今年的新年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过得热闹,过得红火。草房内外在新婚喜庆的基础上又布置了新的春联,门窗都贴了窗花,是杨凤兰亲手剪的,有“年年有余”,有“早生贵子”等,画面鲜活生动,让人联想起传说和童话。新添了一对纸灯笼,灯笼的四周都有杨凤兰的剪花。到了晚上,点亮灯笼,那红花绿竹、飞蝶鸣鸟都光鲜明亮起来,有了动感,有了灵气。

参加团聚的家人增多了,除了杨凤兰的弟弟杨凤功、妹妹杨凤惠之外,赵诚善还特意叫了本家叔叔赵春宝以及他的傻子婶婶都在自已家里团年。杨凤兰准备的年饭菜十分丰富。肉类增加了野兔、野鸡;鲜菜增加了大葱、萝卜;干菜增加了薯片、木耳。油炸了丸子,自制了苞谷糖。总之,农家食物今年都有。

火炉坑里烧着柴火,火苗窜出老高,不时有火花在空中炸响。火盆里烧着木炭火,炭火里热着铜罐开水,还烤着红薯、土豆。草屋里十分温暖。

家人都围坐到了桌上,吃着丰盛的菜肴,喝着自酿的甘蔗酒,那滋那味才真正称得上是过年家人团聚啊!

大年初一早晨,天刚蒙蒙亮。杨凤兰就被一股呛人的浓烟味惊醒。她猛地掀开被子起床,只见股股浓烟从房门缝隙中涌了进来,外面传来“噼啪”的大火燃烧声。

“不好,失火了!快起床,救火啊!”杨凤兰本能地大叫起来,冲出房门,只见房顶变成了一片火海。

顿时,家里乱作一团。赵诚善赤着脚就去抄木棒扑火,赵寡妇蹒跚着步子,从水桶里舀出一瓢水泼向火海。

大火像一头怪兽,张着大口,吐着火龙,吞噬着草房的一切。早晨又刮着微风,外间屋很快烧完,睡房也燃烧起来。灭火变成了抢救财产:赵诚善抢出了一床被子,杨凤兰提着几件衣服跳出了火海。只听“咔嚓”一声,睡房的檀木断裂下来,家具全部吞没在了火海之中。

财物也没救了,大家只能无助地看着两间茅屋化成灰烬,赵寡妇突然大声痛哭起来。

五、官司惹祸

新年的一场火灾烧散了赵寡妇母子。万般无奈之下,赵寡妇带着小儿子赵诚祥离开了店垭子山口,去了几百里之外的县城西部古道沟,投奔了本家亲戚。赵诚善与妻子暂时回到娘家杨家山躲避突然降临的灾难。

此后的赵诚善一边筹划着重新在店垭子山口搭建茅屋,一边调查起了这场火灾发生的原因。他起早贪黑,清理被烧后的房基,重新平整地面,又砍来椽木檀料,找来盖房用的麦杆。他把烧塌的土墙重新补好,然后安放檀木、椽木,最后覆盖上麦草,在火灾的废墟上又建起了草房。他在新建的草房里筑了土炕,放了被子,布置了新床。他在土炕旁支起了面板,又在面板旁搭建起了锅灶,吃饭的问题也解决了。于是,他和杨凤兰又回到了新家。

赵诚善已经调查清楚,这场火灾的凶手是姚跛子的三儿子“三节子”。“三节子”纵火后逃走的时候,让清早出门的吴正英撞见。但是,吴正英害怕姚跛子的财势,说出真相后却不敢站出来给赵诚善作证,揭发“三节子”。于是,赵诚善几次去姚跛子家讲理,都被姚跛子赶了出来。姚跛子要赵诚善找出证据,赵诚善却无可奈何。

杨凤兰说:“州有州官,县有县衙。他姚跛子敢纵容自已的儿子烧我的房子,我就敢去县衙告他”。

一句话提醒了赵诚善,赵诚善想:如果让官府来查这个案子,姚跛子的三儿子肯定会受到惩罚的。

于是,赵诚善说:“对啊!告状。我明天就去县城告姚跛子的三儿子纵火烧毁民宅。”

第二天一清早,赵诚善就去县城告状。他步行了一天一夜才来到县城。他找到县府衙门,穿黑衣服的门卫却不让他走进大院。门卫问他找谁?他说要找县官。

门卫瞪大眼晴问:“你找县官干嘛?”

赵诚善答:“告状”。

“告谁?”门卫问。

“告姚跛子的三儿子”赵诚善回答。

在门卫的盘问下,赵诚善将姚跛子的三儿子纵火烧了他的草房的事说了一遍。

门卫叫他请人把口述案情写成状子,由他们交给有关县官。赵诚善就跟门卫讨要了笔墨纸张,自已写了一份诉状交给了门卫。门卫看了看诉状说:“县官管了全县的事忙着呢!过几天,你再来打听消息吧!”说着,两个门卫一起向他挥了挥手,将他赶离了县府衙门。

几天之后,赵诚善再次来到县衙,却换了门卫,经过询问才知道上次的门卫休班了。他的诉状已经送去,但还没有得到批复,让他一个月之后再来。

赵诚善虽然心里着急,但也没有办法。好的是杨凤兰经常劝他,叫他耐心等待,急也没有用处。

就这样又过了一月有余,突然有一天,一位路过赵家门口的湖北人给赵诚善带来口信说:“县衙有位门卫叫你立即去县城,好象是说什么状子的事。”

得到这个口信后,杨凤兰首先兴奋起来说:“我说的没错吧?县里的大官才能管事呢!要不,我们这些草民百姓还不让‘三节子’这帮无法无天的地痞二流子给活活吃了!”

赵诚善虽然心里轻松了一点儿,但却没有说什么。他叫杨凤兰赶快做午饭,他吃过午饭就要立刻动身去县城。

第二天下午,赵诚善又一次来到县衙。值班门卫正是他第一次见的那两位,其中一位见了他说:“你真走运,你的状子这么快就有了批复。叫你先去警署询问情况。”说话当中,另一个门卫立刻叫来了两名警察,没有多说就把赵诚善带离了县衙。

赵诚善被带进了警署审讯室,只见屋内面对着铁皮门的方向早已端坐着两位警察。另一位正严厉的看着他,另一位伏在案上整理着公文包,拿出了纸笔,准备记录文字。

进屋之后,赵诚善被紧跟身后的一位警察猛地推向案桌前的木椅上,又将他按压在椅子上。两名带他来的警察都露出了冷酷的面目,而且同时对他发出了低沉的命令:“坐下!”。

正当赵诚善莫名其妙的时候,那位用严厉目光看他的警官发话了:“你就是赵寡妇的儿子赵诚善吗?”

“是啊,我的房子让姚本富的三儿子姚基海点火烧了。姚本富的外号叫姚跛子,他的三儿子姚基海,当地都叫他‘三节子’。‘三节子’坏着呢!他烧我家房子时候被吴正英看见……。”

“我问什么,你说什么!”赵诚善的诉说被审问他的警官打断。

这位警官四十开外,肥脑袋,圆鼻子,胡子嘴,脸和下巴的肉很厚。他两眼直逼着赵诚善,又阴又冷。他又问:“1931年冬月26日,你家是不是住过‘红匪’?”

“没有“赵诚善回答。

“你不要顽抗抵赖!否则,我们会把你母亲赵寡妇抓来对质”。

见赵诚善还在疑惑,警官又放缓了语气说:“有人举报你家住过‘红匪’和你‘通匪’的情况,你要老实交待。‘红匪’叫红军,你再回忆一下,有没有红军的队伍在你家住过?”

赵诚善这才想起了那年红军在他屋外住了半晚的事,他如实回答说:“红军那年在我家住过,但没有进屋,全在屋外。据说是半夜来的,第二天天刚亮就走了,我妈见了,我没有起床,所以,我没有亲眼见上。”

“只要你承认有这事就行。”警官看了看身边坐着的记录警官,又面向赵诚善问:“你家是怎么跟‘红匪’认识的?还有哪些人跟‘红匪’有联系?你家住过的那股‘红匪’头目叫什么?”

“不知道”赵诚善答。

“你不配合?”警官阴冷的目光象两把尖刀。

“我说过,那年红军没进我家门,都在屋外住了半个夜晚,而且我又没有亲眼见到”。赵诚善显然感到不对劲,站起身想走。

他身旁站着的两名警察立刻把他按压下去,审问的警官冷笑了一声说:“哼!哼!我看你小子不老实,需要清醒一下再审”。说着,他向两名押解警察使了个眼色。

赵诚善立即被推押到另一间摆满刑具的屋子:有钳子、锤子、烧红的烙铁、皮鞭、老虎凳、大木架、套绳等,行刑的人都光着膀子,木头一般站立在刑具的旁边。

审讯的警官走近赵诚善阴险的一笑说:“哈哈,你说不说啊?”

“说什么?”

“你家住过的‘红匪’头目叫啥?”

“我说过,我没亲眼见”。

“狡辩!要打!”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两名行刑的人把赵诚善架到木架前,仰面绑了两手。接着,行刑者解开了赵诚善的衣服,露出了胸膛。警官又上前两步问:“你到底说不说呢?”

“……。”赵诚善木然地站立着,不知道怎样回答对方才会满意。

警官见赵诚善没有说话,就退后了几步。立刻就听到“啪!啪”的皮鞭抽打声。

尽管警官对赵诚善用尽了刑罚,可依然没有得到什么口供,因为,赵诚善自受到刑罚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他知道无论他再说什么,警方也不会相信的。

红军曾经夜宿过赵诚善家,这就是赵诚善无法洗刷的罪名。即然他家里住过“红匪”,赵诚善“通匪”的罪名就不难成立了。所以,他最终被关进了县城监狱。

六、投奔红军

赵诚善在县城的情况杨凤兰并不知道,杨凤兰天天盼望着赵诚善回家。

十多天过去了,一天傍晚,杨凤兰正在门口向山下张望。突然“三节子”从门前的石砍下蹿了出来。他迅速来到杨凤兰的面前,怪笑着说:“等、等、等我吧?我、我、我能救你男人。”

“我男人咋了?”杨凤兰问。

“我、我、我俩睡了。我救、我救你男人。”“三节子”笑嘻嘻地向杨凤兰靠近说。

“跟你妈睡去!呸!我男人到底怎么了?”杨凤兰吐了一口“三节子”再次追问。

“他、他被关进了大牢。你、你、你还不知道啊?”“三节子”幸灾乐祸的地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他妈的结巴子!”杨凤兰气愤地问。

“你、你、你答应跟我、跟我睡觉,我、我给你说。” “三节子”喜皮赖脸地又向前走了一步。

“啪!”杨凤兰猛抽了“三节子”一个耳光说:“滚你妈的!你烧了我家房子,我家还没有跟你算账呢!”

“三节子”捂着脸,边后退边说:“这、这、这话你可不能说。你、你说我烧房,谁见了?证、证、证人呢?你、你男人去县里告我,都让人关了,你、你还敢说我烧房!你家‘通匪’我、我可看见了,见的人多、多着呢!”

听到“三节子”胡说八道,杨凤兰立刻抄起木叉,猛地刺向“三节子”说:“我叫你胡说,滚你妈的!”

“三节子”反应还算灵敏,他猛一躲闪,然后,后退了两步,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杨凤兰感到事情不妙,就回了娘家。她经过打听,证实了“三节子”所说的消息,她和娘家人从此不安起来。杨凤兰立即四处托人在县城打探情况,四处疏通关系,千方百计营救赵诚善回家。

杨年礼花了家里的全部积蓄才把赵诚善保释回家。临出狱时,长官还叮嘱杨年礼要管住赵诚善,叫赵诚善老实地呆在家里,哪儿都别去,随时听候警署传唤,接受调查。

赵诚善这次回到家里,人变黑变瘦了许多,整天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姚跛子还隔三差五地派人前来催要租子,对他进行威胁恐吓。

一天晚上,赵诚善试探地问杨凤兰:“我如果要去参加红军,你会同意吗?”

杨凤兰突然瞪大了眼晴,又摸了一下赵诚善的额头说:“你没发烧吧?”

“我问你正经话呢!”赵诚善认真地说。

“红军就是土匪,是‘红匪’,还‘共产共妻’呢!你还要去当‘红匪’吗?你不是想找死吧?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杨凤兰认真起来。

“你听谁说红军是‘土匪’,要‘共产共妻’呀?这些都是谣言,你相信谣言啊?红军不还在我家住过一夜吗?好着呢!”赵诚善解释说。

“你要参加红军我不同意!请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事。我不想一个人受寡!”不等赵诚善进一步解释,杨凤兰已经变了脸色,显得非常气愤,涨红了圆脸。

当发现赵诚善沉默了之后,她又自控了情绪,回到了女人温柔的一面。她用两臂紧紧地搂住了赵诚善的脖子,好象赵诚善马上就会消失一样。她没有再说什么,泪水盈满了眼眶。她猛地放开赵诚善的脖子,擦了一下自已的泪水,对赵诚善苦涩地亲了一口,然后,就强装笑颜地从赵诚善身旁离开了。

从此以后,赵诚善不再跟杨凤兰提起参加红军的事。他每天默默地干着农活,收了麦子,又打核桃。他把今年的苞谷草多锄了一遍,又收了栗树上的毛栗,然后把栗树林疏了枝。农活的间歇时间,他和泥巴把草房里外都泥了一遍,不让墙壁留下缝隙,透进风来。

该收苞谷了,天刚亮他就到了地里。今年的包谷穗长得格外大,几乎比往年多长了三分之一,而且颗粒饱满。他“咔嚓”一声就拧下一个包谷穗子丢进背篓里。不一会儿,背篓就装满了。他背回了一篓又一篓包谷,一天下来,他就在门前场地上堆起了一座苞谷穗子小山。杨凤兰一直戴着“包谷钎子”剥包谷壳儿。“包谷钎子”用竹片削成,竹片的一端削出锋来,绑缚在右手掌上,拿起一个带壳的玉米穗子,右手竹锋将玉米穗子的包壳刺出开口,然后两手将开口撕开,剥掉玉米壳儿,金黄金黄的玉米棒子就显露出来。杨凤兰剥包谷壳儿的动作很好看,一挑一撕,就将金黄的玉米棒子装筐了,快得象是给人变魔法。

秋收之后的一天晚上,赵诚善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有很多话想跟杨凤兰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他终于什么都没说,象往常一样陪着杨凤兰睡觉。等杨凤兰熟睡之后,他便蹑手蹑脚的起床了。

他斜背了草帽,将一双新草鞋系在腰间,手提了干粮袋子,然后轻轻打开房门,侧身溜了出去。他突然回头又看了几眼床上的杨凤兰,杨凤兰还在熟睡,他呆立了片刻,然后将房门轻轻拉上关好。他猛地转过身子,轻抬双脚,乘着夜色悄然地离开了茅屋。

经过孤儿赵春宝的门口时,他轻敲了两下门前无皮的干木。孤儿赵春宝听到响声后立刻走出屋子,二人象约定了一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一块儿上路走了。

孤儿赵春宝是赵诚善家族里爷辈中最小的爷养下的儿子,父母早亡,他成了孤儿,现寄住婶婶家里。婶婶是个智障的傻子,男人也去世了,收养着赵春宝,家里总计也只有她和赵春宝两个人。所以,赵春宝平常想到哪里去都行,没有人约束他。赵春宝虽然小赵诚善近十岁,但按照辈份,赵诚善还要称赵春宝为叔。

赵诚善叔侄二人走下五里坡,穿过滴水崖,经过蒿滩子、十里甘沟、十里水峡,转过九凤山,爬上青岩头,登上钻天岭,再顺着山岭而下,最终到达了二里湾。

这是1935年的“立冬”前后,虽然天气变冷了,可赵诚善叔侄二人却跑得满头大汗。第二天下午,他们才在二里湾找到了红军某个部队住所。

他们走近驻扎着红军部队的大院,远远就看见门口站了一名哨兵,赵诚善立即上前向这位哨兵打听报名参加红军的事。那位哨兵把他们领进院子,对另一位红军说了一句:“他们要参军”,便又返回到自已的哨位。

这个院子虽然不是太大,中央却长着一棵参天古柏。地面铺着石子青砖,给人一种古老沧桑的感觉。四周有白墙围着,里面是几排木门木窗的箱房。那位红军领着赵诚善叔侄经直进了靠西北角的厢房。

厢房的木板门敞开着,进了厢房之后,靠木窗站了十几位穿着红军服、戴着红军帽的红军,里间的人却没有穿军装,都是农民打扮的年轻人。一位年长的红军立刻迎上前来,打量着赵诚善叔侄问话:“你们从哪里来?”。

“店垭子山口。”赵诚善回答。赵春宝大概害怕生人,拉着赵诚善的衣角想往身后溜,赵诚善却用右臂把他揽在了胸前。

“你们来当兵,家里同意吗?”年长的红军又问。

另外的红军立刻给他俩送来了开水,并拉过一条长凳让他俩坐下。

“同意”赵诚善接过一碗开水,边喝边回答。

“你为什么要当红军呢?”

“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我要参加红军打倒恶霸地主。没有恶霸地主欺负我们了,我们才能过上好日子”。赵诚善认真地说。

“你多大?叫什么名字?”年长的红军眼晴看着赵诚善问。

“我叫赵诚善,22岁”赵诚善如实回答。

“你呢?”年长的红军又转身看着赵春宝。

赵春宝看了一眼赵诚善,赵诚善催促说:“小叔,说呀!说实话。”

赵春宝这才怯怯地回答:“我叫赵春宝,今年13岁,快14岁了”。

那位年长的红军,大约二十五、六岁,瘦高个子,红红的脸膛,明亮的眼晴,挺直的鼻梁,头戴红五星帽子,腰束一条红军皮带。他微笑地看了看赵诚善,又亲切地摸了摸赵春宝的脑袋,然后对赵诚善说:“你留下,今天起,你就是一名正式红军战士啦!用我们南方人的话说,应该叫‘红小鬼’,我们红军都是‘红鬼’,而不是坏人说的‘红匪’!”

说完,周围的红军全笑了。

这位年长的红军接着向里屋一努嘴说:“那些还没有穿军装的青年,都是刚刚接收来的红军,一会儿,你就同他们在一起吧!”

年长的红军又看了看赵春宝说:“小鬼,你年龄太小,个子才这么矮。等你个头长高了,劲大了,能背枪了,再来当红军好不好?这次,我们就不带你了,等下次你长大了,我们再来带你参加红军吧!你今晚就住在我们这里,明天早晨便回家。”

“不!我现在就回家。”赵春宝见红军不收留自已,生气地说。

“天黑了,你不怕吗?”另一位红军关心地问。

“不怕,我们从小就在这山里走惯了。”赵春宝固执地说。

赵诚善了解赵春宝的倔犟个性。他如果说要马上回家,谁也拦不住他。于是,他就把赵春宝送出了院子。

分手的时候,赵诚善对赵春宝说:“小叔,我们约定当红军的事,我曾经对杨凤功说过。我对他说,如果我俩当上了红军,请他一定照顾好杨凤兰和你婶。现在,你没有当上红军,请你回家之后,抽个时间去我家里看看,把我当红军的事告诉给杨凤兰,叫她自已保重!有时间你也多帮帮她……。”说着,赵诚善的眼泪夺眶而出,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滚落下来,打在地上发出了“滴嗒!”的响声。

“别说了,我走了。”赵春宝不忍心看到赵诚善伤心,自已也流出了眼泪。他调转头就要跑,赵诚善却一把抓住了他,把自已剩下的干粮馍塞给了他说:“把馍带着路上吃,我当兵了有饭吃。”

他们就这样分手了,后来再也没有见上一面。

七、“红鬼”之谜

有关赵诚善的故事永远定格在了他当红军,成了一名“红鬼”的那一刻。即使后来新中国成立了,也无人知晓他后来干了些什么,死在了何方。

二十世纪过去了,二十一世纪来临了,他的故事离人们更远了,以至于他成为“红鬼”的瞬间也变得模糊起来,“红鬼”或者说“红小鬼”的后续故事成了无法解开的谜团。

赵诚善的妻子杨凤兰自丈夫当了红军,成为“红鬼”之后,又生下了“红鬼”的儿子,万千煎熬,无数苦难,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完道尽的。她盼丈夫归来,多少次倚门远眺,几乎幻化为望夫雕像。她儿子长大后曾问过父亲的下落,她满怀怨恨地说:“当‘红匪’了,最后变成了‘红鬼’,成了孤魂野鬼!”

儿子不解地问:“‘红鬼’是什么?‘红鬼’在哪里?”

杨凤兰痛哭流涕,泣不成声,成了一个泪人儿。吓得儿子抱住母亲回话说:“妈,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1995年,八十四岁高龄的杨凤兰溘然长逝,永远尘封了她对“红鬼”的恩怨和记忆。

二十一世纪,唯一一位见证了赵诚善参加红军、成为“红鬼”的赵春宝也与世长辞,断了他对“红鬼”赵诚善的无尽思念。赵春宝在世期间,曾给圈内许多人讲述过赵诚善参加红军的故事,去世前还在官方调查的正式场合为赵诚善参加红军作过证词和笔录,此前还为赵诚善的后人寻根问祖作过录像记载。他见证赵诚善成为“红鬼”的故事被保存下来,得到了流传。然而,他与赵诚善同去参加红军分手后,再也没有见过面,对成为“红鬼”后的赵诚善所知甚微,他也曾听到过一种传说:据说1936年前后,县城东部一位赵姓红军探子,来到县城西部搞秘密发动和组织群众工作,却被地主武装发现,将此人残酷的杀害了。传说此人就是赵诚善,但没有充分证据证明,赵春宝也不能确定,随着赵春宝的离世,这种传说更变得扑朔迷离,难以说清,给离世的赵春宝也永远留下了不解之谜。

赵诚善的孙子曾试图调查出爷爷参加红军之后的真相,解开“红鬼”之谜。然而,多少年折腾下来,一是年代久远,二是官方象受理案件一般不主动作为,导致调查一直停留在赵诚善仅参加了红军,成了“红鬼”的层面上,“红鬼”之后的事迷雾重重。一说赵诚善参加红军后,随大部队北上,战死在战场上。另一说是赵诚善参加了红军之后,还没来得及随大部队出发,就在某一个风清月高的夜里,被当地武装部队突袭暗算了。然而,传说最多最广的却是:他作为红军探子,被派到了县城西部,在发动组织群众的过程中,被地主武装发现后残忍地杀害了。

时间无法抹去历史,但没有挖掘出来的事实真相,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的流沙却可能将事实真相越埋越深,成为永远的秘密。这就是“红鬼”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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