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就读的这座小学，是这个村里唯一的一座小学，它孤零零的坐落在村庄东北偏东的地方，坐南朝北，朝学校的背后一直走出去的是大海，海浪大且顺风时，在学校里勉强能听到从大海里传来的轰鸣声。门前是一片草地，延伸出去是一个个养鱼的池塘，说是池塘，有时未免显得太小，倒像一个个天然湖泊。池塘过去的外面是一条河，它在村头的西边有个泊船处，村里的人叫“尖尾犁。”从地形来看，四儿的村庄像个半岛，被河与大海半围着，唯有西面直去的土地与内陆相连着，村落正好坐落半岛的正中间，约有四五百户人家；东面有一排屏障似的的竹林，起风时沙沙响，四季常青。再过去是另一个村庄，隔路相望。四儿不知道这座学校有多少历史了，只知道他九岁那年来上学它就已经在那里了，至于多久，就不是四儿这个年龄阶段该知道的事。总之很久很久，这些从学校的建筑是可以窥见一二的。
它四周有高高的围墙，大概有两米多高，围墙上插满了明晃晃的玻璃片，刚建时墙面粉刷得发白，现久经岁月浸蚀，墙上长满黑色的苔藓，如果不是墙角旁边杂草荆棘丛生，即使再好看的围墙同样会像村里房屋的墙一样被涂上各种恶作剧的图案。无论是墙里还是墙外，杂草丛中都挂满了塑料袋、纸屑、枯叶等垃圾。如果不是学校安排每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作为劳动课来清理卫生的话，垃圾可能早就堆积如山了。高高的围墙围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像木桶一样牢固，巨大得像一座陵墓，一进去的人，除了中途辍学的人外，谁都得在里面埋足六年的光阴，“一寸光阴一寸金，”不懂得收获的人注定损失惨重，白白浪费了时间和金钱不说，还可能学来了一些浪荡的品性。学习可以学会一切，其中包括愚蠢。
校内所有的教室都是比村民居住的三合院式的屋瓦房高大，它是属于直头屋式，横向建成一条直线坐落在校内的后方，共有两座，跨向长，靠近东面的一座分隔成两间教室，西面的一座分隔成各个老师办公室，校长室包括在内。门前栽种着各种植物，底下经常倒着一些茶渣。前方左右两旁均匀有致的单独建起四座同样的瓦房，每座分成两个教室，共用中间一堵围墙，门口与后方的教室相对而视，另与学校大门背对着。其中纵横交叉的地方留有很大的活动空间，栽种角花、松塔树、白日青等树木花草，十字交叉处的东上方设着升旗台，现只剩下一根旗杆，红旗不知道被风扯到哪里去了。教室门口的走廊是用大理石柱子支撑着，两间连缀的教室共用三根柱子。从里部看，屋顶下是横木组成的骨架盖成的，瓦片一格一格的，像云梯的格架，一排排的，错落有致。现在的屋顶变得黑漆不堪，落满了枯木树叶、纸屑纸飞机、石子和各种不知名的杂物，一下大雨，总能冲下一些脏东西下来。
四儿无法目睹学校往日的新面貌。目前，各间教室除了校长以及老师办公室比较气派之外，其他的早已衰败不堪。一下大雨，教室里各处漏水，学生们像受惊的小鸟四处躲闪着，必要时撑着雨伞上课，老师也不见怪。稍微有台风预警，学校就得停课。地板上的方块石砖破碎不堪，有些碎得零七八乱的，拼不成块，很难找到一块是完整的，常被学生撬起来玩耍，这样一来，地板上出现了很多坑坑洼洼，课桌放不平，有些还成了老鼠洞穴，打扫起来非常不容易。玻璃窗粘着厚厚的灰尘，其中不少被学生用石头打破了，用木板挡着，有个别窗户连框架也不见了，所以每天早上一打开教室大门，很多课桌上出现了老鼠屎、猫屎和鸟粪，有时还有猫吃剩下的老鼠头、带血的肠子。凌乱的课桌没有一件像样的，值日生却得努力把它们排得有条理起来，把桌底下的纸屑打扫干净，不然明天又得重新罚扫。碰到有一些跟值日生过意不去的学生，偏偏在他们值日的时候故意撕了一地纸屑，扔下别人的桌底下，免得被人打小报告。
每年学生的破坏速度比增添新课桌的速度还快，每张课桌都充满了艺术性，积累着各届学生的历史见证，桌面都是乌黑一片，难得有一小块干净空白之处，其中有些留有往届学生的大名、游戏图案、雕刻艺术、公式计算题、古诗句、课文、还有骂人的脏话……对待如此生气的课桌，每学期开学总要学生清洗一番：打扫教室、搬桌椅、调座位，对于座位分配不合理的话，可能引起家长出面干涉，认为自家的学费没有比别人少交，凭什么我的孩子就得坐到最后等问题纠纷。加上发课本，讲学校纪律，选学生班干部，全校开会等，前前后后，至少得一个星期后才能正式上课。
校内除了教室、空地和花草树木外，没有多余的娱乐设施。唯有一个篮球场和单双杠是建在大门口外的右斜对面，单双杠比较靠近墙角，与篮球场相隔一条过道。但所谓的篮球场也是形同虚设，场内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破旧篮板和一个铁框架。四儿刚来上学的时候还存在着，第二次再来观摩时都不翼而飞了。四儿猜想那个铁球框应该有好几斤重，可以卖好几块钱，可惜拆除的不是自己，不然说不定还可以赚上一笔；那个有几张课桌大的篮球板当柴烧也应该不错。场地上的水泥地裂缝到处可见，好几处长着杂草。偶尔出现成堆的牛粪也是见怪不怪的。
校内可以称得上绿意盎然的，但在南方普遍的农村里，草木多是不足为奇的。倒是校内左边的公共厕所值得一提，因为里面的环境与学校教材所信奉“爱干净，讲卫生”的教义有所不同。还未走进便可闻到比校外垃圾堆的恶臭还有恶臭，毕竟这里是全校师生共同努力多年积攒的结果。每年都有几百号学生准时供应粪便，日积月累而没有及时清理，其中里面还有包含很多学生擦屁股用的瓦片、树枝树叶、草屑等，没穿拖鞋时带进去当踏脚石用的砖头，积久了，冲厕所时连水也冲不掉，非得人为牺牲不可。学校最重的惩罚莫过于罚学生冲厕所，一桶水冲下去，如果不及时闪人的话，很有可能被尿粪反溅到身上的，如果真被溅到，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遗臭万年。
在四儿还没来上学的时候，他就听说过学校曾经闹过鬼，传闻一位女学生在厕所里见到了脏东西，吓哭着跑了出来，校长闻讯赶来，听说他还进入女厕所与脏东西对话，叫他修修心，不要再出来吓人了，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说这故事的人描述得异常生动，语气抑扬顿挫的，很有讲鬼故事的天分。不过，女学生回去后大病一场和厕所附近贴了很多阴符这两件事倒是真的。此事发生后，有一阵子没有学生敢到厕所里去方便，大家都是表情凝重、议论纷纷样子，担心下次不知道谁能碰到这等好事。听说八字大的人是见不到鬼，四儿估计属于这类人，所以每当听到这些都是将信将疑的，“为什么我就没有见过！”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凝重，故意装得很大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表示他不相信这等怪事，非得眼见为实不可，但是声音却是越说越低的，因为他还没有做好与它碰面的机会，况且这种话一旦说出口，说不定下次碰到的就是他了。
一听说闹鬼，学校那个讨论气氛非常的狂热，在阴天里，一些恶作剧的同学还在吓唬那些胆小的女学生，吵吵嚷嚷的，一度还闹得难以上课。学校的一些陈年往事也是重提不断，连以前学校这块地皮是一片墓地，后来夷为平地才建起来的传闻也搬出来加强上次闹鬼事件的可信度。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传闻，众人的想象力都是不可想象的。
再说现实中还有一例，就是学校的后方有一口古井，听说里面曾淹死了一位女学生，井水便没有人敢去用了，为了防止再出事故，学校干脆用石头把它填了，后来听说有学生看见井口常坐着一位白衣女子在梳头，咿呀地哼着歌谣，至于具体是谁看到的，大家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一致对此事深信不疑。
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人性的东西，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保守心理。
关于鬼神这些事情，四儿的奶奶金花一直是深信不疑的，她非常忌讳这些东西，所以一到了傍晚，她是不准孙子外出的，原因就是怕撞见这些脏东西。她年轻的时候听过不少这类的鬼故事，但是她决不允许孙子讨论或者询问的。如果是谁说漏了嘴，她便朝那个人“呸呸呸”口水吐个不停，然后再打嘴巴。“谁叫你那么精明，偏得问个究竟，干活怎么不见你那么勤快…”经过金花这样三番五次的调教之后，家里人对鬼神之事自然都是怀着恐惧的心理敬而远之。
关于四儿怕鬼一事，还有更为客观的因素。他家背后是一座祠堂，供着许多灵位，周围都是荒废破旧没人住的房屋，除了隔巷相对的一建家外，就是巷头的两户和中间一户，除此之外，附近便没有人烟了。一建家的孩子后来也渐渐搬到村后去了，附近逐渐冷落了下来，显得非常的萧条，到了晚上，加上婴儿般啼哭的猫叫声，到处都是阴森森的恐怖气息。如果四儿他们这些小孩晚上需要出去买东西的话，通常是两三个人结伴而行，一般一个人是不敢出去的，如果非得是一个人出去的话，那么穿过那些荒废的房屋时通常都是边跑边大喊大叫的，或者哼着歌谣来给自己壮胆的，但还是忍不住边跑边不断地回头看，神经兮兮的，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见到有光处，一颗提着心才松懈下来。这时候才有心情嘲讽自己的神经质，并且气喘吁吁地哈哈大笑起来。
巷头的一户住着两位年老夫妻，今年月底刚死了丈夫，独剩一个孤寡老人为丈夫守灵，任凭子女如何规劝就是不肯离开快要倒塌的房屋，而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哀求子女让她留下，她怕路痴的丈夫找不到回家的路。每到夏天傍晚，她便拿着蒲扇、点着一盏油灯在门口纳凉，并且嘴里念念有词轻唤丈夫归来：路黑，路上要小心，看到灯火就是回家的路……
另一户，离公厕比较近，住着一家老小，老的驼着背，常是孩子戏弄的对象，靠编竹筐为生，金花也常在他家后方偷取竹鞭，好回去教训孙子。老妻瘦得青筋裸露，皮包骨头，偶尔还能到田里耕点田，他们与儿子媳妇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分家各吃各的，年轻的夫妇靠养猪和务农、出海捕鱼为生，妻子是外省人，由于嫁过来多年，本地话说得非常流利，虽然不是很标准，但是作为一个泼妇吵架是绝不吃亏的。一家五个孩子，两男三女，听说大女儿是跟母亲陪嫁过来的，同母异父，并不是亲生的，所以她干活得非常勤快才行，才不至于招人厌恶，但她还是因为母亲常与家人吵架而遭受毒打，被指桑骂槐，还不断强调她不是亲生的，“你以为人家的饭给你白吃的，来这里当千金大小姐的，别那么不知好歹，人家肯要我们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其中还时不时夹杂一两句家乡话的对白。
他们家孩子的脸和衣服永远都是脏兮兮的，邋遢得没有小孩敢和他们玩，并带着他们家所特有的那种猪圈圈的气味出来污染附近的空气，因为他们家的猪就圈养在卧室隔壁。每当四儿去公厕拉屎从他们家门口经过的时候，他不是捂着鼻子就是屏住呼吸，听着猪的“哼哼”声，急促走过。驼背老头晚年被儿媳妇虐待得买来一包老鼠药服毒自杀，听说服毒之前咬碎了积蓄在坛子里的所有纸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是没有考虑到同床共枕半个世纪之多的老妻，可能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当时，这件事情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村里的人都在指责他们家的子女不孝。他们家的人觉得不光彩，没有举办丧事，于是把驼老头埋了，想不了了事。但还是被当地政府人员挖了出来，作为惩罚那些违反“在村里随便埋死人”政令的人，最后还是得把驼老头拖去火葬了。连死人也不省事。
他们家后面的公厕多得像乱坟岗，由于时间久远，再加上人为的破坏，很多公厕都衰败、倒塌了，杂草丛生，倒墙上爬满茂密的青藤，开满了紫色的喇叭花，真是丑恶开垦出了恶之花，很多粪坑填满了垃圾，遍地都是生活肮脏的废弃物，有些恰到好处的掩盖成一个个陷阱，成了名副其实的坟墓，如此肮脏不祥之地，听说鬼怪就喜欢藏在这些地方，不知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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