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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天涯路

1971年12月下旬,连队指导员安排我和未婚妻一起回上海探亲,这可把我乐坏了,乐得我整夜没合上眼。进疆八年,苦苦熬了八个年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上海支边青年进疆时,上级明文规定:三年内不准探亲。因此茫茫天涯路,只能望月兴叹。三年熬过,'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要'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上级又规定:必须分期分批探亲。说是分期分批,每批连队只安排两个人,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轮到我。快三十岁的人了,也不敢提结婚的事。因为结婚后,就不能享受探亲假了。回想这八年,我入了党、提了干,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还关了大半年'牛棚'。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听到公鸡在叫。赶紧起床,怀着对大都市的向往和思念,迎着满天的星斗,我俩上路起程了。

赶到团部汽车排,'嘎斯'车早已挤满了人,我和未婚妻挨在车厢后角落。汽车在土路的沙窝里蠕动,卷起的尘土就像一条黄龙,我们身上厚厚的棉衣、棉裤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冻得都缩成一团,活像一个个'泥猴子'。未婚妻晕车,路上不敢吃东西,吐出来的苦水溅得我俩满身都是,一会儿又结成'冰点子'。

一路颠簸,天黑才赶到阿克苏。人还没有缓过气来,就直奔客运站,连夜排队买去大河沿的长途汽车票。总算顺利,次日早晨乘上了轿子车。开车的师傅是位上了年纪的胖老头,314国道是沙石路面,坑坑洼洼,车开得还算稳当。起早摸黑,紧赶慢赶一天顶多二百多公里路程。晚上分别在库车、库尔勒、库米什兵站过的夜。乘客们风趣地说:'我们的命好苦啊!天天离不开苦字(库字的谐音)。'第四天中午,车子在托克逊抛锚了。大冷的天,胖师傅急得满头是汗,我们也只能干着急。他一面修车一面对大伙说:'今天怕是走不成了。'趁这机会我就给几天没吃过东西的未婚妻去弄口热面条,等我买好面条往回走时,车正朝我开来,急得车上的乘客又吼又叫:'车修好了,快上车啊!'上车后,胖师傅埋怨我到处乱跑,害得大家在托克逊城里找了一大圈。

到了大河沿,我们才知道,前方发生了雪崩,部队正在抢修。等到误点的火车进站时,已经是深夜了。车厢里严重超员,过道、洗脸间挤满了人,连厕所里都有人站着。我俩好不客易挤上去,站了三天三夜,到蚌埠才坐上座位。这四天三夜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到上海后,我俩像生了一场大病,腿、脚都肿了,腰部、大腿也被虱子咬得都感染了。很长一段时间,人好像还在火车上晃荡。

穿着草绿色的新军装,走亲访友兜马路,在上海滩还是挺神气的。日子好过,就觉得时间很快。过完春节,转眼就要返疆了。连队战友的父母们,让我们捎些咸肉、香肠、挂面等物品给新疆农场的儿女(那是不能不带的,尽管我们愁得不行)。加上我俩准备结婚的东西,足足装了十旅行袋。临上火车那天,遇上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到上海,天目路实行交通管制,上海北站更是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头戴藤帽、手持长矛的'文攻武卫'。亲朋好友不准送客进站,这可把我俩整苦了。未婚妻背四个包,我左右肩膀前后背四个,双手还得拎两个。气喘吁吁,一身臭汗,一步一步往前挪。那狼狈不堪的样子,一言难尽,前些天的潇洒劲也荡然无存了。

54次列车,曾被称为'强盗车'。乘这趟车的旅客,绝大部分都是新疆兵团的上海支边青年。车厢陈旧而拥挤,空气浑浊,让人胸闷欲吐。为了抢行李架,大家争得脸红脖子粗,有的还动了拳头。行李架上、座位底下塞得满满的。随着火车的启动,大家的情绪才会慢慢地平静下来,相互之间开始打招呼,询问彼此的情况:'是哪个师?哪个团的?'、'粗粮比例多少?'、'实行小礼拜了没有?'、'保留工资欠了几年'不知不觉熟悉起来了,也亲昵起来了。闲聊时,支青们在一起无话不讲。讲述当年如何受骗上当,身上的毛还没长全,就被骗到新疆当了童工。后来攒了点钱,都'铺铁路'了。有的还凑在一起交流'逃票'的经历。开饭时各自拿出自家做的小菜和干粮,一块过'共产主义'生活。高兴时,有人还会跟着广播里的乐曲节奏跳新疆舞。晚上座位让给女同胞,男士们将早就准备好的塑料布、旧床单随地一铺,横七竖八躺得满地是人。

南疆的上海支青在大河沿下车,火车停16分钟,这时北疆的上海支青会把你送出车站外,一一握手道别。初春的大河沿残雪未消,狂风卷起漫天沙石迎面扑来,几步远就看不见人影。招待所早已人满为患,哪里还有空的床位?生炉子的地方都挤着人,我俩举目无亲,只能让未婚妻看管行李,我去排队买车票,排了两天两夜买了两张加座票。不管了,只要能走,坐哪都行。上车前,行李要过磅交托运费,我俩十个旅行包足足二百多公斤,每公斤二角钱,要交四十多元,真叫人心疼。要知道,那可是我一个半月的工资啊!

人到了阿克苏,行李却没到。后来行李到了,又找不到回农场的车。求爹爹,告奶奶,采购站老站长总算让我俩搭乘拉沙石料的拖拉机回去,条件是我俩必须把沙石料装满。那时人年轻,精力也充沛,只要能搭上车,装就装吧!

拖拉机开得很吃力,'突突突'排气管直冒黑烟。沿途公路都在翻浆,塔里木河渡口一片泥泞,到处都是碾过的轮胎印。摆渡的汽车、拖拉机,要靠大马力'东方红'链轨车用纲丝绳拉到渡船边,渡船每次只能上四辆车,一个来回将近两个多小时,渡口的汽车、拖拉机排成一条长龙。天黑又不敢摆渡,大家只好在河边燃起篝火,望眼欲穿地再熬过一夜,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才过了河。塔里木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条田里'东方红'在轰鸣,南干大渠流着清清的渠水,路边防风林的杨树已吐出绿色的嫩絮。路上颠簸了半个月,到达团部幸福城。正好碰上拉面粉的马胶车,我们天黑前终于回到了连队。

八年一次探亲假,来回六十天。这喜、这忧、这累、这苦、这尴尬、这狼狈,谁能说得清。每想起这些,心中一半是酸楚,一半是苦笑,不禁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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