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苍蝇记

夏日炎炎，蚊虻竞喧。更有苍蝇，扰我心烦。忽而前后夹击，忽而左右盘旋。缘颈附耳，攀首贴面；才下眉沿，又上鼻尖。挥之少惧，暂却复还。如是再三，何其冥顽。向子勃然，忿而拍案；申之以理，斥之以言：

嗟尔蝇类，繁殖世间；营营苟苟，腹贪嘴馋。奈何不食尔力，只飨素餐。聚之菜饭，洁为尔玷；集于粪便，污为尔传。履咸蹑淡，践苦蹈甘；恋香逐臭，附腥黏膻。菌由尔播，病自尔染；点璧成瑕，溺汤败筵。恣意一时，贻害百端。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无论喧嚣都市，抑或寂静林间。尔曹身影，遍而广焉！今我不乐，皆由尔愆。一拍在手，唯尔是歼。

予手起拍落，闪击连连。视其蝇类，或肝脑涂地，当场血溅；或折翼沉泥，殒命瞬间；或直堕三尺，面仰体翻；偶有凌空盖帽，头落躯残。稍有漏网，则急速逃窜。啪啪声响，嗡嗡声减；其类惕惕，闻风丧胆。

时值夜晚，苍蝇俱散，向子开颜，枕拍待旦。夜梦蝇神，告予以言：吾类虽微，诞自有天。早于人类，百千万年。适时而生，随处而安。子谓臭者，吾之乐园。于兹产卵，在兹繁衍。子孙后代，数以亿万。子岂不闻：蟑螂不生清洁处，苍蝇不叮无缝蛋？向使尔处无腥无臭，一尘不染，则源清本正，吾失所焉。秽不子蠲，于我怒迁。譬如执拍，守于溷藩；灭之不绝，后继绵绵。尔曹身与心俱疲，不废我类万古传。昔者精卫填海，愚公移山。今子与列，是为其三。子之不智，可见一斑。

向子大惭，顿时心宽。于是偃拍息怒，与蝇类相处淡然。

2019年7月10日

【自注】

[1]才下眉沿，又上鼻尖：用李清照“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句式。

[2]暂却复还：宋代孔武仲《憎蝇赋》：“暂却复还”。

[3]腹贪嘴馋：蒲松龄《讨青蝇文》：“尔腹则贪，尔嘴则馋”。

[4]恋香逐臭，附腥黏膻：蒲松龄《讨青蝇文》：“非恋臊而逐臭，即附腥而营膻”。

[5]恣意一时，贻害百端：明代骆文盛《怜寒蝇赋》：“恣意一时，贻患百端”。

[6]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范仲淹《岳阳楼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7]今我不乐：《诗经国风唐风蟋蟀》：“今我不乐，日月其除”、“ 今我不乐，日月其迈”、“今我不乐，日月其慆”。

[8]早于人类，百千万年：据说3.5亿年前，地球上已有昆虫，人类则在约6500万年前由原始哺乳类动物开始进化。百千万非实数。

[9]尔曹身与心俱疲，不废我类万古传：杜甫《戏为六绝句》：“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句。